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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 近籐建功


建功


  近籐的棋局正越來越接近終點,雙方的形勢則不斷地在半目之間搖擺。曾有一位圍棋大師說過,棋下到只有半目的份上,誰勝誰負就只是運氣的問題了。因此研究室裡的一大幫人都沉浸在一種各自期待的緊張氣氛中,誰也不知道勝利女神究竟會青睞於哪一邊的棋手。


  但在對局室裡,是佐為最先預知了比賽的前景。他已經準確地計算到由於對手將收到最後一目官子,因此這盤棋將不可避免地會以半目棋惜敗。儘管佐為已經殫精極竭,但他知道按對手的水平,到如此小官子的地步,已經不可能會犯錯誤了。於是佐為沉痛地對近籐說:「近籐君,實在對不起,這局棋白棋要輸半目了。」


  近籐在佐為出馬後,並不只扮演一個「惟命是從」的角色。他的腦子和心一直與佐為在共同戰鬥。當棋局在佐為的頑強追趕下正一點一點接近距離,近籐的內心充滿了對勝利的渴望。隨著和谷的請求,塔矢的眼神,大倉的表情,古田的笑容在近籐眼前一一閃過,這種渴望已變得越來越強烈。因此當佐為說出要輸半目的話語時,近籐彷彿被雷擊一般,全身為之一震。


  在近籐的身上,蘊藏著一種少有的大勝負師的潛質。一般的孩子面臨絕境,他們往往只會無奈地接受命運的安排。而近籐卻相反,他有一種天生俱來的想與命運抗爭的強烈信念。這種信念往往會使一個人發揮出最大的潛能,從而完成常人有時無法完成的事。因此近籐對佐為長長地說了聲:「不——,」然後在棋盤上搜索著任何翻盤的機會。


  突然,近籐發現機會來了。他在對手看來固若金湯的陣營中看到可以先下邊一路立,然後又在上邊小尖一手的絕妙組合拳。這樣可以讓白棋本來先手成一目的地方現在變成了只能後手成一目。這也就是說,如果這個組合拳成立,那麼棋局的勝負就立時逆轉了。


  近籐因為這一絕妙的發現而高興得微微顫抖。如果這局棋不是那麼金貴的話,或許近籐早就自作主張地下上去了。但這次近籐卻害怕因為自己考慮不周,下錯次序而斷送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興奮地對佐為說:「上邊的黑空,白棋先一路立,然後再上邊尖的下法成立嗎?」


  在圍棋上,常常有這樣奇怪的現像。絕頂高手有時因為對許多常規手段的基本功太熟悉。有時就會對某些非常規的有效手段產生一種「盲點」,從而對它們視而不見。但高手的這種「盲點」僅僅只是一種經驗主義的副產品。只要有人稍微一指出,這種「盲點」馬上就會蕩然無存。佐為這時的情況就完全如此。他剛聽近籐說上邊有先立後尖的下法,馬上便一目瞭然地看清了所有的變化。甚至精確地預知了近籐下法在理論上便宜一目,而給這盤棋帶來的結果就是,本來由對手收最後一目官子的權利,現在變成由已方收最後一目官子了。佐為忙疊聲對近籐說:「完全成立,完全成立。這局棋現在可以起死回生了。」


  近籐聽到佐為的支持,心中湧起一股獲得巨大成功的快感。他有力地將這先立後尖的兩步棋接連打下,表情像個終於攻城勝利的將軍。而佐為入世以來,也從未有如此的快慰。因為除了可以贏得這盤棋以外,更重要的是近籐已在不斷成長。他知道通過這次比賽,近籐的棋力又成熟了不少。


  與此同時,古田先生正帶著現任董事長高穗先生一幫人進了研究室。他們和大倉稍作寒暄後,古田迫不及待地問大倉:「情況怎麼樣?」大倉據實回答說:「就看近籐這盤棋了。如果贏了,日本第一,輸了日本墊底。」


  高穗董事長一行其實對圍棋是完全不懂的。但一聽這局棋輸贏差異如此大,也忍不住問:「那近籐這盤棋能贏嗎?」大倉剛想回答,突然閉路屏幕上近籐接連下出了兩步手筋,觀棋的少年們都因意外而「呵——」地一齊叫出聲來。望著高穗董事長一臉的困惑,大倉忍不住喜形於色地對他們一行說:「本來近籐可能要輸半目,但剛才董事長一來,近籐就馬上下了兩步絕妙的好棋。現在有可能要贏半目了。」


  如果站在旁觀者的立場,或許會覺得大倉的話有奉承之嫌,但對於完全外行的高穗董事長來說,他卻自然而然地把這當成一種緣份。本來他是來後就準備到貴賓室等待為棋手領獎的,但現在,高穗董事長一行不走了,他們也和研究室裡其他人一樣,沉浸在一種圍棋比賽特有的緊張氣氛中,眼睜睜地等待最後的結果。


  棋局的進程已越來越簡單了。果然如佐為所料,近籐收了最後一目官子。當裁判員為雙方計算勝負時,大多數人都已經知道近籐將取得最後勝利。但由於正式的結果沒有最後出來,大家還是屏息注視著裁判的數目。最後,裁判宣佈:「近籐白棋半目勝。」


  友好


  研究室裡因為日本人居多,因此他們個個欣喜若狂,相互慶賀。尤其是日本隊前兩屆墊底,而這盤棋後來趕上,因此他們的真情流露毫不掩飾。而對中國隊來說,因為他們贏了日本隊,所以讓日本隊獲得冠軍他們也很有面子。此時中國隊上下也由衷地為日本隊奪冠而感到高興,只有金教練和韓國少年,他們的沮喪心情實在和研究室裡的歡慶氣氛反差太多,於是他們悄悄地先走了,留下清一色的歡樂人群。


  近籐從對局室裡回來,立刻受到大家英雄般的歡迎,這讓近籐簡直有點受寵若驚。當時他已記不清許多人的慶賀話了,唯一讓他感受到的是和谷與塔矢悄悄地握住他的手,真誠地說了聲:「近籐君,謝謝你。」這讓近籐從心底蕩漾起一股溫馨的暖流。


  大倉離開研究室,他得趕緊告訴日本棋院這個喜訊。當他在電話裡告訴方緒九段日本隊獲得冠軍時,方緒九段怕聽錯了,又追問了一句。大倉教練開玩笑地說:「怎麼?日本隊就不能獲得冠軍?」方緒九段笑著說:「哪裡哪裡,我怕我聽錯了,害你有個冒領軍功之罪。」大倉和方緒一陣嘻嘻哈哈之後,正經地說:「你上次所說三個少年可以入段之事怎麼樣?」方緒九段馬上說:「我馬上向棋院匯報。因為這是事先商量過的,估計問題不大。」大倉這才放心地說:「那就拜託你了。」


  接下來的頒獎會,大倉率領近籐、塔矢、和谷三人登上了冠軍領獎台。大倉由衷地發言說:「日本隊這次贏得非常僥倖,但我們仍然感到非常高興。因為這是日本隊首次嘗到冠軍的味道。除此之外,我還想預先透露給大家一個消息,我身後的三位少年回國後就將破格吸受為圍棋的初段棋手,所以我在這裡也代表三位少年對韓國少年的承讓表示深切的謝意。」


  比賽的第二名是中國隊。中國隊教練趙育森發言說:「因為日本隊奪得冠軍,讓中國隊有一個最好的借口,可以對人說,我們在比賽中贏了冠軍隊,只是運氣不好才屈居第二,所以我們對日本奪冠表示由衷地高興。」


  韓國隊遭受了巨大的挫折,但他們的心態已從失敗的陰影中走出,金教練發言說:「日本大倉教練說韓國隊承讓,這讓我感到無地自容,因為韓國隊巴不得把日本隊打個3比0,可以第三次衛冕冠軍。但今天日本隊三位小將發揮太出色了,他們應該獲得這個榮譽。我現在想的是,明年這樣的好事,韓國隊決不會讓給日本隊了。」三位教練風趣豁達的話語使場內笑聲陣陣。比賽的殘酷氣氛現在已一掃而光,三國少年相互交換電話地址。他們知道,比賽除了交流棋藝,更重要的還在於結識了朋友,增進了友誼。


  高穗董事長也顯得非常高興。因為幾乎人人都對他說,是因為你的到場,近籐才突然下出妙手,從而一舉挽回局勢。高穗先生知道大家是在給他說好聽的話,但即使這樣,高穗仍然很高興。因為他覺得自己和圍棋,和這些少年還是很有緣份的,他特意跑到大倉面前說,以後日本國內有什麼比賽需要他們公司贊助,他一定盡力而為。大倉連連表示感謝。或許圍棋的形勢就是這樣,棋手成績一好,就會形成良性循環,贊助商也接踵而來。大倉想,如果這次日本輸了,那麼高穗董事長大概是決不會有這個心情對他說這一番話的。


  比賽結束了。三位日本少年不但在成績上滿載而歸。而且大倉因為有言在先,再加上古田先生加入,三位少年在禮物上也是收穫頗豐。


  策劃


  少年們回日本的飛機在成田機場降落,來迎接近籐他們的是塔矢名人和方緒九段。塔矢名人一看見近籐就說:「你下的最後一盤棋方緒九段給我擺了,後半盤下得這麼出色,簡直比我下得還要好。那最後一立一尖,我就肯定下不出。」看近籐有些不敢相信的樣子,方緒九段也旁證說當時塔矢名人確實是這麼說的。這讓近籐受到了莫大的鼓舞。有時一位名人,或者一位權威不經意的一句表揚或者誇獎,就會給孩子帶來一種終身難忘的動力,而近籐現在受到了塔矢名人的激勵,更有一種立志在棋藝上奮進的決心。


  大倉問方緒:「三個孩子的入段問題解決了嗎?」方緒說:「昨天棋院已經討論通過,但是你看。」說著方緒將今天出版的《棋週刊》遞給大倉,原來報上刊登了棋院的決定:近籐、塔矢、和谷三位少年將從明年一月起成為職業初段棋手。而方緒讓大倉主要看的是下面一篇記者走訪,是山下王座發表意見說,他對三位少年的入段有保留意見。因為這樣的口子一開,無疑使初段的水平有了水份。山下王座還振振有詞地說,韓國的初段棋手被九段讓先還感到很緊,而這三少年差不多要被九段讓兩子,這樣的差距長此下去,日本圍棋怎麼跟韓國圍棋抗衡呢?」


  方緒九段不滿地說:「山下王座其實就是因為他的學生越智沒有選拔上,因此心裡一直耿耿於懷。已經決定的事,他還弄出這麼些話來攪和。」塔矢名人倒看得很開,他對大倉和方緒說:「山下王座也並非說得完全沒有道理,在這種事情上誰對誰錯,只有讓事實來說話。」


  大倉七段聽後靈機一動,馬上說:「那棋院馬上搞個頂尖棋手與三位入段少年的讓先對抗賽。你看怎麼樣?」方緒九段說:「辦這個對抗賽確定是個好點子,但問題是現在已經接近年底,要找贊助商很不易。再說我們也有些擔心,這三個少年被頂尖棋手讓先是否頂得住。」大倉馬上拍胸脯說:「比賽贊助的事包在我的身上。至於讓先是否頂得住,我看這幾個孩子最近進步很快,應該有得一拼吧。」方緒聽大倉這麼一說便放了心,他立刻說:「你趕緊把贊助的事落實了,然後我們再具體策劃吧。」


  於是當天晚上大倉便給高穗董事長打了電話,很婉轉地講到了舉辦對抗賽的事,沒有想到高穗非常爽快地說:「還是這三位少年的事,我們責無旁貸。就由我們公司出資主辦吧。」


  俗話說:「有錢好辦事」。大倉拉到了贊助,便開始與方緒認真策劃這次對抗賽的事宜。方緒說,如果按成績計算,日本三位頂尖棋手的排列是塔矢名人、桑原本因坊和山下王座,但缺點是塔矢名人的兒子、桑原本因坊的徒弟都在三位少年之列。而山下王座很挑剔,還不知肯不肯出來比賽。大倉聽後說:「山下王座是一定要讓他參加的,否則這個比賽的懸念就少了不少。你就找山下王座先談談吧。」


  方緒九段在棋院正式約山下王座相談時,山下王座沉吟良久。他知道這次比賽完全是衝著他一番話而來的,而自己要打退堂鼓實在找不出一個好的理由。再加上山下想,憑他和桑原、塔矢的實力,讓這三個孩子先還不是綽綽有餘。因此他對方緒說:「你必須答應我兩個條件,我就可以應允參加比賽。」方緒說:「請講。」於是山下便說出了他的條件。


  他的第一個條件是對手的安排。山下認為必須讓塔矢名人對和谷,桑原本因坊對塔矢,而他對近籐。第二個條件是出場次序應該是塔矢名人第一盤,桑原本因坊第二盤,他最後下。


  其實這兩個條件山下王座都是有小算盤的,在對手中他認為近籐最差,特別是自己的徒弟越智在選撥賽中差一點贏近籐,更讓山下覺得拿下近籐只是三隻手指捏田螺的事。


  在出場次序上山下認為塔矢為人正直,決不可能對和谷放水,讓他第一盤先勝了和谷,那麼一直在徒弟問題上與塔矢名人暗爭的桑原本因坊。第二盤也定會不遺餘力,如果前兩局都勝,他的第三棋就輸贏都無所謂了。


  方緒一眼就看穿山下王座的小算盤,但因為塔矢名人和桑原本因坊確實都有瓜田梨下之嫌。因此就答應了山下的條件。緊接著,方緒又跟塔矢和桑原本因坊商量,他倆都沒有任何條件就應允了。


  就這樣,日本歷史第一場頂尖棋手與破格入段少年讓先對抗賽馬上就要揭幕了。


第三十三回 憐憫之後
策劃


  由日本電氣公司贊助,日本棋院,日本《棋週刊》共同主辦的「頂尖棋士與破格初段對抗賽」定於明年元旦開始,方緒、大倉以及《棋週刊》的記者由香小姐三人共同策劃了這次比賽。由於山下王座提出了他要跟近籐下,而且一定要放在最後第三輪下,這給比賽的策劃帶來不少額外的困難。


  方緒九段在邀請塔矢名人與桑原本因坊的時候,只婉轉地說,在抽籤對手時,塔矢名人必須規避兒子塔矢亮,桑原本因坊必須規避徒弟和谷,這一點塔矢名人和桑原本因坊當然一口答應了。但山下的其他要求方緒九段並沒敢當面提,他知道塔矢名人或許並不在乎,但桑原本因坊一旦較起真來,這事情就有砸的可能。


  於是方緒九段和大倉,由香商量,在開幕式暨記者招待會上抽籤時,只能採取暗箱操作的辦法。大倉,由香因為也想不出更合適的辦法,便只好同意了方緒的計劃。


 



  12月31日晚,「頂尖棋士VS破格初段對抗賽」的開幕式舉行得非常熱鬧。因為開幕式的另一項議程就是由日本棋院頒發給三位少年職業初段的證書,因此棋院的方方面面差不多都出席了對抗賽的開幕式。
  日本棋院總裁首先致詞說,為了激勵棋手在國際比賽中出成績,日本棋院出台了破格升段的新規定。而塔矢亮,和谷,近籐三位少年則是新規定的第一批受益者。總裁接著說,讓這三位少年在入段的第一天就要接受頂尖棋手的撿驗,在情理上確實有些嚴酷。但年輕人百煉才能成鋼,所以他希望三位少年能不畏強敵,下出好成績。


  塔矢,和谷,近籐今天都穿戴得非常整齊。當總裁把職業初段的證書頒發給他們的時候,這三位少年一個個因興奮而小臉漲得通紅。在所有的家長中,近籐的爺爺是最為得意的一位。因為他從小就想培養近籐學棋但沒有成功,想不到這個孩子自學了不到一年就成了職業初段。他真想走上台去對大夥兒說:「我的孫子是個天才!」


  而在內心最為感歎的則是佐為,他清晰地記得,10個月前,近籐與爺爺下第一盤棋時,是個連叫吃都不懂接上的孩子,而現在,他卻成了一名真正的職業初段棋手。雖然可以說,沒有佐為盡力指教,就不可能有今日的近籐,但佐為在陪伴近籐的日日夜夜裡,看著近籐一天比一天更熱愛圍棋。這種熱愛激發了近籐身上全部的潛能,因此近籐才能進步神速。


  佐為的另一個感歎是圍棋的段位制真是今非昔比。按照四五百年前那時的規定,九段跟八段差半先,即三盤棋八段下兩盤黑棋,一盤白棋,名曰「先相先」,而九段與七段下則是定先。九段與六段的差距是「先二先」,九段與五段的差距為「二先二」,九段與四段則為二子。以此來類推,九段與初段的差距正好是讓三子。當時日本棋手的段位全是由本因坊依據這個標準賜給的。佐為甚至歷歷在目地記得,當年十一歲的秀策,就是讓三子完勝本因坊秀和,才被本因坊秀和授為職業初段,併入了本因坊的門下。


  而今,隨著資訊的發達,比賽的普及,段位之間的差距正在不斷的縮小。佐為已經在古田先生送給近籐的一本書中知道,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日本《棋道》舉辦了十二位初段棋手與十二位九段讓二子的對抗賽,結果勝負差不多。而到了今天的時代,九段與初段的差距竟到了只有一先的地步,佐為則完全是這種變化的時代見證人。


  但佐為知道,按目前這三個孩子的水平,被塔矢名人讓先應該是擋不住的。近籐在得知這個對抗時,已經明確對佐為說,他想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去比賽。因為已經成了職業棋手,如果再像以前那樣依靠佐為的指點來贏棋就有損職業棋手的名號了。對近籐的這個願望,佐為一方面為近籐能夠自覺獨立而感到高興,但另一方面,也多少有些失落感。佐為知道,隨著近籐的水平不斷提高,他對自己的依賴會越來越少。近籐正朝著燦爛而又遠大的前程迅進,想到自己的處境,佐為難免有一絲心酸。


  抽籤


  開幕式頒完證書後,由方緒九段介紹了這次比賽策劃的過程以及比賽的方法,然後便進行了比賽的抽籤。


  抽籤的方式別具一格———在托盤上放著三把扇子,預先由塔矢名人,桑原本因坊,山下王座各自親筆題字。然後請三位少年各抽一把扇子,抽著誰的題字就對誰。結果由香小姐拿著托盤先請近籐抽,近籐順手拿了最靠近自己的一把扇子。大倉接過來打開,是山下王座題寫的「戰」字。於是大倉宣佈:「近籐君的對手是山下王座。」方緒和由香相視一笑。


  原來這是方緒他們特意安排的。因為近籐君第一次參加抽籤,大倉會前特意向近籐君介紹了抽籤的方法,並漫不經意地說:「一般抽籤都拿離自己最近的那把扇子,如果挑挑揀揀會被認為很不禮貌。」近籐受了這樣的「教育」,再加上由香小姐把托盤豎著遞在近籐的面前,近籐當然就把第一把扇子拿了起來。


  接著因為要規避,抽籤只走了形式。塔矢打開了桑原本因坊的題字「靜心」,和谷拿著塔矢名人的題字「流水不爭先」,從而非常圓滿而不露半點痕跡地達到了山下王座的要求。


  接著由三位少女向三位棋手獻花,花中的號碼也是方緒他們預先悄悄與獻花小姐商量好。結果當然是塔矢名人1號,桑原本因坊2號,山下王座3號。輪次問題也圓滿地解決了。


  按慣例,最後議程便是由記者們向台上的當事者提問。電視台的記者首先問大倉:「請問大倉七段,你是這三位少年參加比賽的教練,你覺得這三位少年與日本超一流棋手抗衡,讓先能擋得住嗎?」大倉教練回答:「如果不是親眼觀看這三位少年在比賽中的表現,我也會和大多數人的想法一樣,認為這三位少年可能不堪一擊。但現在,我認為少年們有得一拼。至少不應該會三戰皆輸。」東京新聞的記者問山下王座:「山下王座,記得不久前您在《棋週刊》上說,你對破格入段的措施有保留意見。而現在你又參加了這樣的比賽,這是不是意味著你的想法有所改變?」山下王座回答說:「恰恰相反,我參加比賽正是想用事實來證明我保留的態度是符合事實的。我不知道塔矢名人和桑原本因坊會不會因為兒子或者徒弟的關係而心慈手軟,但至少我可以表態說,我將盡力捍衛頭銜棋手的尊嚴。」山下王座的用意一目瞭然,在回答問題的同時也把塔矢名人和桑原本因坊推到了矛盾的第一線。塔矢名人只好接著表態說:「作為職業棋手,下好每場比賽是應盡的義務。而現在我又有瓜田李下之嫌,所以我會更認真地在明天下好對抗的第一盤棋。」


  一向精明的桑原本因坊和私心極重的山下王座一直心存蕎蒂。現在他一眼就看穿山下怕自己和塔矢「放水」的用心。當主持人希望桑原本因坊發表意見時,桑原本因坊慢條斯理地說:「我覺得山下王座把這次比賽看作是捍衛頭銜棋手尊嚴的話有些言重了。因為我兩個月前,就與和谷下讓先的棋,到現在的成績是三勝二敗。所以這次對抗誰輸誰贏都是很正常的事。」一位記者問話說:「那你認為這三位少年的破格入段在實力上有水份嗎?」桑原本因坊理直氣壯地回答:「在院生中,塔矢與和谷是名列前茅的選手,近籐的棋我看過,水平也絕不在他倆之下。因此這三位少年的入段最多是一年半載的事。如果有人一定要說有水份,那也是些微的差距,沒有什麼大驚小怪的。」桑原本因坊的話有些暗衝著山下王座而來,弄得山下臉上有些不悅。方緒九段見此馬上收場說:「由於時間關係,開幕式到此結束,請大家關註明天的比賽。」


  憐憫


  第二天的比賽在日本棋院舉行,由塔矢名人首戰和谷。桑原本因坊因為和谷的關係,所以早早地就來到研究室。塔矢,近籐,大倉,方緒等也聚在研究室裡。不一會兒,山下王座也帶著越智前來,說是讓越智來學習學習。其實這是山下還是不放心這場比賽的結果,所以忍不住前來觀戰。


  在對局室裡,比賽已經開始了。和谷面對日本最強者塔矢名人,突然有一種莫名的緊張。而這種緊張使和谷的技術發揮下降到最低點。俗話說:「初生牛犢不怕虎」,那是因為初生牛犢從來不知道,也沒有看見過老虎的厲害。而在圍棋界裡,卻幾乎沒有這樣的事例發生過。因為幾乎所有的後進棋手都是看著這些頂尖棋手的棋譜成長的,他們對頂尖棋手有一種深深的敬畏。而當他們一旦與這些頂尖棋手相遇,這種敬畏便成了發揮水平的最大障礙,我們平時常常說的。「這棋不是下輸的,而是嚇輸的。」就是指的這種情況。


  塔矢名人讓和谷一先,本來從棋力上講和谷就未必擋得住。現在再加上和谷心理緊張,這棋在50步剛開外,黑棋已在形勢上開始落後起來。


  在研究室裡,大家都對和谷的「不堪一擊」,連連搖頭。尤其是大倉教練,因為已說過少年有得一拼的預計,因此對和谷的不發揮尤其著急。只有山下王座,心情非常愉快。他知道昨天將了塔矢名人一軍。已經逼著塔矢名人表了態。現在和谷又如此不發揮,他認為此局塔矢名人必勝無疑。如此不管桑原老頭是不是會贏,只要自己拿下近籐,這場對抗賽就可勝出。因此他悠閒地抽著煙,不時對局面提出些無關痛癢的問題。而平時很愛說話的桑原本因坊卻沉著臉,半天未發一言——自己的愛徒如此失分,叫他這個做老師的能說什麼好呢?


  在對局室裡,和谷失常也引起塔矢名人的驚訝,他也沒有想到這盤棋竟會下得如此輕鬆。當塔矢名人藉著厚勢最後打入黑棋的陣地時,突然和谷的眼裡閃出一種絕望的眼神,讓塔矢名人心中不禁猛地一凜。


  塔矢名人體驗過孩子的這種絕望,當他在孩子時因地震而被埋在瓦礫下,他當時無助的絕望也一定和眼前的和谷一樣。於是塔矢名人開始有些後悔了——為什麼在優勢的情況下還要打入黑陣呢?想把黑棋斬盡殺絕嗎?和谷少年本來就很緊張,如果將他殺得大敗,這不更挫傷孩子們的自信心嗎?想到這裡,塔矢名人的心先軟了,當然緊接著幾步棋也跟著下得很軟,塔矢名人準備在打入後的戰役中吃點小虧,然後保住微弱的優勢小勝而已。


  在研究室裡,山下王座看到白棋強行打入,還假猩猩對桑原本因坊說:「塔矢名人有時就是死心眼,已經贏了就收收兵嘛,你看他反而強行打入,這不明擺著出手過重嗎?」桑原本因坊知道山下是在故意挑撥他和塔矢名人的關係,讓他也在明天和塔矢亮的比賽中猛下殺手,但桑原本因坊畢竟老謀深算,他仍裝著糊塗似的干應了幾聲,一邊全神貫注地注視著和谷的棋局。


  其實,在圍棋比賽中從來不相信眼淚和憐憫。和谷壓根就沒想到過對手塔矢名人會因憐憫而放他一馬,因此和谷第一次覺得塔矢名人其實並不是神,因為連和谷都已經看到,如果塔矢名人強行將打入一子通過劫爭求活的話。那黑棋早就可以投降了。而現在,和谷確信塔矢名人是因為害怕打劫而棄子求穩,心中不禁有些得意起來———原來塔矢名人也有害怕我的時候。


  和谷的心態一轉變,頓時那種讓他不能全力發揮的「敬畏」已經淡化了。他開始算計白棋,表面上裝著讓白棋能夠救回一子,但實際上和谷卻陰著在做準備工作,以期在白棋兩塊棋聯絡之機,野心很大地準備全殲白棋。可以說,這是這盤棋和谷唯一可逆轉的地方。這時和谷已經變得十分敏感,他接連下了好幾步完全可以與白棋抗衡的好手來。


  在研究室裡,最先叫出聲來的是山下王座,他看到塔矢名人在打入後連著幾步棋太軟,以為塔矢要「放水」。於是便對方緒和大倉說:「對這步打入的白子,無論是做劫求活,還是強行出頭。黑棋都將立時潰敗。堂堂塔矢名人竟會看不出來,偏偏挑了個最臭的下法,這棋實在讓人看不懂了」。山下大呼小叫的目的非常明顯,就是在告訴大家塔矢名人在放水。而方緒和大倉因為也不知道塔矢名人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而下出的棋又確實如山下王座所言,實在不像塔矢名人的棋。因此也只得面面相覷,不發一言。而按桑原本因坊的脾氣,本來也早想反嘲山下王座幾句。但現在,塔矢名人所下的棋確實很有問題,再加上又是與他愛徒比賽,所以桑原也就忍著靜觀事態的發展。


  在研究室裡看,似乎塔矢名人並沒有在犯錯誤的道路上回頭,而是按著和谷的設計毫無防備地接回几子。而和谷頓時兩眼發亮,他連著幾步棋手筋連發。眼看兩塊連起來的白棋將一起陷入不能自拔的泥淖,局勢頃刻就要反盤了。


  「塔矢名人下的什麼棋?這樣的優勢還會輸?」仍舊是山下王座沉不住氣,率先指責起來。其他人都悶聲不語,自尊心極強的塔矢亮甚至為父親的表現羞愧得抬不起頭來,不敢正眼瞧瞧別人。


  這時近籐悄悄問佐為:「塔矢名人是故意放水嗎?」佐為沉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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