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連環三劫


手筋


  和谷是個日本孩子,他當然不知道什麼「明修棧道,暗渡陳倉」這樣的中國軍事典故。但他的棋力告訴他,必須在攻擊對手兩塊棋中獲得明顯的利益,形勢才有可能逆轉。但先從兩塊棋的哪塊棋先下手呢?和谷一時有些難以決斷。


  憑經驗和以前學到的知識,先攻擊看起來較強的一方,再把目標鎖定在較弱的一方,這是行棋的通則。就連開局雙飛燕定式,也有「壓強不壓弱」的口訣。但是對棋型缺陷感覺非常敏銳的和谷卻突然發現,對手那塊看似內部可以一手補活的「強棋」,其實留有極大的隱患,因為和谷已經發現有一步非常隱蔽的手筋,可以截取對手一大段尾巴。和谷弈棋本來就「詭計多端」,現在又暗藏了這一巧妙的手段,於是和谷當然毫不猶豫地就從攻擊較弱一方開始著手。


  在研究室裡,中國的幾個孩子因為是旁觀者,當然想的沒有和谷那麼深,因此都對和谷的選擇有些懷疑。正當大家在討論著黑棋的攻擊會不會收到效果時,突然大倉七段的手機響了。大倉對大家說了聲:「對不起!」便起身到室外去,接通了電話,這才知道是方緒九段從日本打來的。


  原來日本棋院早就在醞釀日本棋手的段位制改革,今天是最後一次棋院理事的擴大會議。棋院今天推出的方案,只要大家通過,明天就將正式對外宣佈。


  日本段位改革的重大措施主要是兩方面。一是取消單純的段位賽,而把本來屬於新聞棋戰的比賽成績納入棋手升段標準的計算。二是對在國內國際比賽中獲得好成績的棋手可以獎勵升段,比如獲得世界比賽冠軍的可以嘉獎連升三段,獲得國內冠軍的可以連升兩段等等。其中也包括如果少年棋手在國際少年賽中獲得冠軍,如果他願意從事職業圍棋的話,可以馬上批准為職業初段棋手。


  方緒因為是棋院青少年指導組的成員,當然對少年棋手的條款很關心,因此他特別提出了能不能將實施的日期提前一天。因為現在正是中日韓三國少年對抗賽,如果三位日本少年獲得團體冠軍的話,就可以享受規定的條款而立即成為職業初段。沒想到方緒的建議得到大家的一致通過。因此方緒九段在會議還未結束之前,就迫不急待地給大倉七段打電話。


  大倉聽完方緒的簡述,當然非常高興。他開玩笑地說:「這個消息來太晚了。如果在賽前就告訴三個孩子。說不定會給他們增添很多動力呢?」方緒忙著解釋:「真是天地良心,除了參加會議者,你可是第一個知道這個消息的人。怎麼?難道現在日本隊形勢不妙麼?」大倉情不自禁地歎了一口氣:「不妙是談不上,但也不見得好,真是讓人在旁邊揪心呵。」


  大倉接完電話,心情受到很大的影響。本來大倉還比較坦然,覺得日本少年既然技不如人,真的連輸兩場墊底,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而如今知道這場比賽如果日本真能以3比0戰勝韓國隊,那麼不僅能榮獲冠軍,而且三個孩子也馬上能成為初段的職業棋手,這場比賽的份量何其重呵。


  大倉七段多年是日本棋院院士班的指導老師,知道每年日本棋院只限額七個初段名額。上半年的春季賽全由日本院生選拔,角逐三個名額。下半年的秋季賽和社會上的業餘棋手一起選拔,有四個名額。因此參加者和入段名額的比例差不多是二十幾比一。在這個窄窄的職業圍棋門檻前,大倉已經目睹了多少本來還是很有才能的少年棋手,因為連續幾年選拔不上,而最終放棄了從事職業圍棋的道路。而現在,這三個孩子只要贏下這一場棋,就可以避免在國內殘酷的入段競爭,這將是多好的機會呵。因此,首先在大倉心裡燃起的是日本隊非要贏得這場比賽的決心。


  他回到研究室,已經看到和谷對韓國金鎮石的一塊弱棋進行了強攻。根據幾個中國孩子的意見,好像和谷沒有可能可以先手分斷白棋,而如果另一塊棋被對手補一手的話,和谷的收益甚微。大倉對和谷的棋力比較瞭解,他知道和谷已經在危難之際,應該不會採取既違反常理,又毫無收益的下法。於是他懷疑地問:「那塊棋一手棋補得活嗎?」此話一出,三個中國少年立即思考起來。


  片刻,三個中國少年幾乎同時叫出聲來:「有棋!」原來他們都看出了那可以掐斷白棋尾巴的隱蔽手筋。三個孩子爭先恐後地在棋盤上擺出一些變化,結論是如果對手真的這麼補一手。和谷手筋一發,黑棋將成必勝之勢。


  中國的趙教練高興地對大倉說:「現在就看和谷會不會下那步手筋了。」但大倉心裡明白,和谷一定會下那步手筋的。但問題是如果對手也發現那步手筋的話,那麼變數還會相當大的。果然三個中國孩子接著已經擺出白棋可以不丟尾巴而打劫活的變化。如此局面勝負難料。


  所幸的是,韓國少年金鎮石在實戰中並沒有發現這步隱蔽的手筋。和谷違反常理的攻法,不但沒有引起他的警覺,相反還滋長了他的輕敵情緒。於是金鎮石乾淨利落地先手把弱棋做活,然後又穩穩地將另一塊棋憑感覺補活,以為已經勝利在握了。


  但不知為什麼,和谷竟還在別處走著幾步完全沒有必要的先手。這讓大倉的心又懸了起來——難道和谷真的沒有發現那步可以截取尾巴的手筋嗎?


  但這次大倉多慮了,和谷只不過想在外圍多走幾步,以增加這步手筋的保險係數。終於幾步棋後和谷將這一步手筋重重地打在棋盤上,立時,韓國少年驚呆了,因為對付這步「陰毒」的手筋,白棋要麼丟掉一串尾巴,要麼大塊不活,已經陷入難已兩全的困境。金鎮石開始痛苦地責怪自己的隨手,因為早知如此,他還是可以找出與黑棋拚命的手段的。


  在研究室裡,看到和谷下出了這步手筋,趙教練首先向大倉教練祝賀說:「日本隊這盤棋贏了。」大倉七段欣慰地回答說:「和谷這小傢伙總算還下出這步好棋來。」


  和谷這盤棋以後的進程就簡單了,金鎮石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他冒死將尾巴連回,然後拚死將大棋往外逃竄。但這畢竟不能成功。十幾回合下來,金鎮石數十子的大龍憤死從而中盤敗下陣來。


  漏著


  和谷從對局室出來,看到大倉教練第一句就問:「教練,他倆的棋怎麼樣了?」大倉加獎似的拍了拍和谷的腦袋,然後不樂觀地說:「近籐的棋明顯劣勢,塔矢的棋好像越來越接近了。」


  剛回到研究室的和谷立刻加入到中國少年的研究行列中,大家注意力集中到塔矢對李相奇的這局比賽中。


  由於賽前的晚上,大倉對塔矢說一定不要在心理上懼怕對手,因此這盤棋塔矢執黑下得一直積極,而且局面也掌握著主動。


  但進入中盤後,李相奇的著法一著狠似一著,而塔矢或許是因為安神藥的藥性並未完全排除,腦子開始有些麻木,棋勢便開始慢慢地被李相奇趕上來了。在和谷中盤勝金鎮石的時候,其實塔矢的棋已談不上有什麼優勢了。


  這時,李相奇在中腹飛點一手,失去勝負敏銳的塔矢卻隨手一點,不料立刻被李相奇抓住機會衝擊薄弱環節,一時塔矢的兩塊棋被分斷,局勢頃刻間陷於了危機。


  研究室裡,大倉的臉色驟變。因為看棋勢近籐已經沒有指望了,大倉只有把希望寄托在塔矢身上,如果塔矢能贏,那麼中日韓三國少年隊各勝一場三循環。按規則將由各隊主將下快棋來決定名次,如此,日本還有一爭冠軍的可能。而如果塔矢輸了,日本基本絕望。而現在,塔矢的這步漏著已經預示了日本隊敗北的前景。


  和谷率先為塔矢的漏著叫冤,因為此時黑棋有很多辦法可以避免兩塊棋的分斷,唯獨塔矢下的這步棋最糟糕。和谷關著急地說:「塔矢如果不走這步棋,棋還是佔優勢的。」而現在,塔矢似乎兩塊棋已經不能兩全了。


  塔矢一驚嚇,頓時彷彿清醒了不少。現在他已看清當時對李相奇的飛點,自己完全有很多辦法可以妥善處理,但卻麻木地應了最平庸的接。塔矢懷疑可能是藥性未消,從而影響了他的思維,於是他趕緊到洗車間去,用冷水狠狠地在頭上,臉上衝了個夠。當塔矢從洗手間出來,感覺目清耳敏,腦子好使多了。


  面臨困境,塔矢竭盡全力先做活了一塊棋,而李相奇在攻擊中已經佔了便宜。現在他正攻擊塔矢的第二塊棋。


  在研究室裡,大倉的心已經徹底涼了。因為塔矢本來領先得就很微弱,現在兩塊棋都要被對手欺凌,即使不死一塊也要被對手剝好幾層皮,形勢已肯定不行了。這時古田先生也來到研究室,大倉七段甚至有些在心裡遷怒於古田先生了。——都是這個糟老頭多管閒事,讓塔矢看什麼中醫,現在卻蛋打鳥飛,什麼都談不上了。


  但古田先生卻不知道大倉七段心裡想的是什麼。他已經先知道和谷勝了金鎮石,於是便心切地問大倉:「日本隊已先贏一局,現在應該很有希望吧。」大倉有些沒好氣地說:「恰恰相反,塔矢這盤棋要輸,日本隊基本絕望了。」古田先生大驚,看見中國選手與和谷正在擺那盤棋,趕緊用中國話問中國小孩,怎麼塔矢的棋就不行了?


  三個小孩紛紛說,現在的形勢不要說塔矢這塊被攻的棋能不能做活,現在就是李相奇讓這塊棋做活,恐怕塔矢也未必貼得出目來。


  三劫


  在對局室裡,李相奇同樣遇到兩種選擇,一是讓塔矢做活,則全局白棋形勢稍好。另一種是開殺戒強殲黑棋,但感覺上好像有些風險。因為兩種選擇都能通向勝利的彼岸,因此李相奇當時有些舉棋不定。


  李相奇長考以後,決定採取穩健的策略——讓黑棋做活,以保持些許的優勢。當他剛拿起棋子往棋盤上下的時候,突然裁判長為裁判送來了秒錶,這使他猛然想起第一天的比賽當時,他對中國小將林懷德,對手正在考慮要不要殺他的棋,結果在裁判長送秒錶之時,林懷德作了錯誤的決定,因而放虎歸山。以後在官子中又被李相奇出了妙手,最終翻盤。李相奇覺得自己不應該重蹈林懷德的覆轍,於是再定下心來仔細計算,然後毅然下決心全殲塔矢的大棋。


  其實在研究室裡,大倉、和谷,甚至是古田都是希望李相奇會選擇和平解決這條路的。因為留得青山在,塔矢或許還有機會。而現在,李相奇猛下殺手,而看起來塔矢的棋要做活又凶多吉少,大家的臉色頓時凝重了。就連精通死活的和谷也歎氣說:「塔矢很難做活呵。」


  不過,這時的塔矢已將所有的一切置之度外,他腦海裡所想的就要無論如何也是將這塊棋做活。他清醒地知道,即使做活這盤棋也未必就贏棋,但最起碼在心理上是一個勝利,因為對手的計劃破了產。於是塔矢最頑強地奪路抵抗。這一來同樣刺激了李相奇的鬥志,他畢竟還是個孩子,於是李相奇不惜代價地強攻塔矢,棋勢很快就演變成一場不是魚死就是網破的戰鬥。


  下面的進行塔矢有了超水平的發揮,他的棋不但常常出乎大家的預測,而且在研究室裡經過集體研究後,發現這幾步棋都是當時最佳的應時。這使得本來好像凶多吉少的棋現在開始變得撲朔迷離了。就在這時,李相奇為塔矢的神勇所懾服。一步失著竟使自己的一塊棋也被捲入其中對殺。這場驚心動魂的戰鬥讓研究室裡的孩子們看得如癡如醉,幾乎已經忘了在棋盤上擺棋。


  是張志宇首先說,這兩塊棋對殺,有可能會形成三劫循環,大倉和趙教練也連連點頭說:「確實要形成三劫循環。」


  原來在圍棋中,有時會罕見地會出現兩塊棋中有三個劫輪流可提,如果雙方互不相讓,在日本圍棋規則中就只能和棋或者重下。因為這盤棋是團體賽,按規定就只能判為和棋了。


  實戰的棋勢果然被塔矢巧妙地做成了三劫循環,由於雙方都不能相讓,實際上這盤棋已經成為三劫循環了。應該說,塔矢能在如此情況下弈成這個結果,已經相當不容易了。


  中國教練和中國少年都為塔矢能夠在下出漏著後還能夠僥倖不輸,而為日本隊感到高興,唯獨大倉卻扳著臉。他不知對古田先生用日語說些什麼,便鬱悶地到研究室外去抽煙了。


  中國的孩子都奇怪為什麼大倉對塔矢的和棋絲毫不感到高興,後來聽古田解釋才知道。原來按成績計算,如果近籐的棋不贏,塔矢的這盤棋就等於輸一樣,日本隊仍舊是墊底。而只有近籐勝了,這盤和棋才有它的價值。當時的實際情況是近籐落後不少,所以大倉才會鬱悶地不高興。古田先生說:「要是近籐能夠贏就好了,如此日本不但能奪取冠軍,而且我聽大倉說,連你們三位孩子,日本棋院都要嘉獎你們成為職業初段了。」「什麼?」和谷一聽只要近籐這盤棋能贏,他就能夠入初段,頓時全身熱血沸騰。因為和谷是窮人家的孩子,想入段的期望比一般孩子都強烈。桑原老師也正式和他說過,如果兩年入段賽他都未能打上的話,恐怕和谷還不能留在師門了。因此和谷決定鋌而走險,也要把這個信息傳達給近籐……


 


第三十一回佐為出馬


典故


  塔矢和李相奇的對局走成「三劫循環」,裁判長特地過來核實後,宣佈這盤棋無勝負而判為和棋。本來因為形勢落後但卻沒有輸棋的塔矢還是感到有些高興。他出了對局室,一眼就看到了正在研究室門外抽煙的大倉教練。塔矢蹦蹦跳跳地過去,滿以為大倉會像往常一樣,用手拍拍他的腦袋說上幾句開心的話。沒想到這次大倉臉色陰沉,只是輕微點了點頭,象徵性地說了聲:「你下完了?」便不再說什麼了。大倉的態度讓塔矢感到很納悶。


  原來大倉的鬱悶還源於日本一個關於「三劫循環」歷史典故。


  四百多年前,日本正處在諸侯割據的時代。當時有個大將軍織田信長很喜歡圍棋,日本歷史上第一屆本因坊算砂就是織田信長的座上賓。


  有一天織田信長帶兵到京都,就在京都的本能寺裡召算砂和另一位圍棋高手鹿鹽利賢下棋,結果這盤棋算砂和鹿鹽正巧下了「三劫循環」。這是日本圍棋史上第一例有譜記載的「三劫循環」,通常稱之為「本能寺三劫」。


  但當天晚上,便發生了日本歷史上有名的「本能寺兵變」。織田信長的部將明智光秀叛變,而叛兵又乘亂殺死了織田信長。於是這個首例出現的「三劫循環」便和兵變聯繫在一起,成為日本人心目中的「凶兆」。


  大倉是對日本圍棋史有研究的人,難免受「三劫是凶兆」的影響。再加上近籐的棋明顯落後,如果近籐輸了,塔矢的「三劫循環」跟輸棋沒什麼兩樣,日本還是在這次比賽中墊底。因此大倉更有些相信這三劫對日本隊來說,確實不是個好兆頭。難怪他心情幽幽地很鬱悶。


  承諾


  塔矢剛到研究室,和谷就趕緊拉他在一旁說悄悄話。和谷告訴他,日本棋院已經有新規定,如果這次日本隊奪得冠軍,他們三個少年馬上就可以批准為職業初段棋手。


  「真的?」塔矢馬上眼睛一亮。他與和谷一樣,知道日本入段競爭近似於殘酷。能有這樣的機會,塔矢當然為之心動。但隨即塔矢的眼神便黯淡了,他很沒有信心地說:「日本隊要奪得冠軍,非得近籐贏才行。可近籐贏得了嗎?」


  和谷馬上說:「我瞭解近籐的棋力,有些無關緊要的比賽他下得確實很一般,但一到非贏不可的關頭,他馬上就變了一個人似的,有時簡直比我老師桑原本因坊下得還好。所以我想馬上找機會告訴近籐,請他非贏這盤棋不可。」塔矢為難地說:「可比賽決定旁人不能跟對局室者說話的呀!」和谷說:「反正我們又不是說棋盤上的事,你就聽我的。」於是和谷與塔矢約好,等近籐上廁所時,和谷就在廁所裡和近籐說話,塔矢的任務則在廁所外望風,不要讓別人進廁所。


  一會兒,果然近籐從對局室出來上廁所,和谷趕緊跟了進去。但緊接著,韓國的金教練也從對局室出來,而且腳步匆匆,直奔廁所而來。


  在外望風的塔矢馬上意識到事情糟糕。因為金教練通曉日文,他一進去看見和谷與近籐說話。這事情就全砸了。


  好在塔矢與金教練很熟,因為金教練到日本常去塔矢家,於是塔矢急中生智,趕緊追上金教練說:「金教練,我正找你呢。我父親剛打電話來說,想有幾個問題請教你一下。」金教練一聽是塔矢名人有事問他,當然不能推辭。於是用手指了指廁所說:「稍等幾分鐘行嗎?」這意思已經再明白不過了,就是等他去過廁所後再談。但塔矢怎能讓他上廁所,於是裝著不領會他的意思,一邊說:「就佔用你幾分鐘時間。」一邊拽著金教練的手就往研究室里拉。金教練無奈地被塔矢拉進了研究室。


  在廁所裡,和谷趕緊對近籐說了關於職業初段的事,並懇求近籐無論如何也要想辦法贏下這盤棋來。說著說著,和谷的眼淚都快要流下來了。近籐的脾氣從小就是吃軟不吃硬。現在看見和谷這麼求他,幾乎是條件反射似的承諾說:「我一定會盡力的。」和谷聽後恭恭敬敬地向近籐一鞠躬,高興地說了聲:「那就全拜託你了。」然後就一溜煙地出去了。


  待和谷走後,近籐才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承諾簡直無法兌現。他知道這盤棋的劣勢,賃他現在的實力是絕無可能逆轉的。


  於是,近籐對佐為說:「佐為君,和谷的話你聽見了嗎?」近籐要求佐為幫忙,還有些不好意思。於是便耍小聰明讓佐為自己跳出來幫忙。


  其實佐為聽到和谷的消息,知道這盤棋已經變得非常金貴。特別是佐為和近籐交往以後,就強烈地希望能把近籐培養成一位無愧於他當老師的職業棋手。而現在只要這盤棋取勝,就能為近籐打開職業圍棋的大門,佐為怎麼能坐視不管呢?


  在此之前,佐為一直在專心地注視著近籐和鄭昌植的棋局。雖然近籐的棋力一直在迅速地成長著,但要和韓國少年真正分庭抗禮,卻還有一段距離。因此在這盤棋中,近籐的劣勢是一步棋一步棋慢慢積累的。這讓佐為很難在一兩步棋上就能幫得上忙。


  本來佐為已經決定這盤棋就讓近籐去輸,就像母親對學步的孩子那樣,如果要摔交就讓他摔吧,或許這樣近籐才會真正成長。但現在佐為已經決定越俎代庖,但不能讓近籐覺得太輕易。於是佐為對近籐的問話故意裝糊塗:「聽到和谷說的話了,怎麼了?」


  近籐又兜圈子說:「我看和谷很著急,於是沒仔細考慮就作了承諾。」佐為回答得十分輕鬆:「那不是很好嗎,自己努力去兌現承諾不就得了嗎?」


  近籐是個何等聰明的孩子,見佐為擺出一副見死不救的旁觀態度,就知道是佐為故意裝出來的。他趕緊老老實實地說:「如果不是你在後面撐腰,我那敢對和谷作承諾呢。現在只有求你幫忙。一定能馬到成功。」佐為正色道:「這盤棋已落後許多,即使我出場也未必能夠成功。」近籐這時也有些著急了:「都怪我上來沒下好,現在該怎麼辦呢?」佐為見近籐慌了神,這才應允說:「現在讓我們共同再努力拚搏一下吧!」近籐見佐為願意出馬,頓時精神拌擻了不少。


  在研究室裡,金教練正在向塔矢介紹韓國少年的圍棋訓練方式。塔矢見和谷回來了,已經沒有心思再聽下去了。於是塔矢趕緊說:「金教練你說得那麼多,我怎麼記得住呢?還是以後你到日本,讓我父親直接問你吧。」金教練本來已經被塔矢弄得有些憋尿,現在求之不得,他嘴裡應道:「那好,那好。」趕緊起身到廁所裡去了。


  塔矢心急地問和谷怎麼樣了,和谷高興地說:「近籐說他一定盡力。」於是兩個人都參加到中國少年們的研究陣營中去了。


  這時中國三少年已經對近籐與鄭昌植的棋有了初步的結論,他們一致認為現在鄭昌植的黑棋明顯優勢。雖然全局戰線尚長,但近籐要逆轉困難很大。和谷卻悄悄地對塔矢說:「我敢打賭,近籐一定會趕上去的。」


  驚訝


  果然,從廁所回來的近籐完全變了一個人。因為佐為的強項就是後半盤工夫好,再加上佐為現在又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那下上去的棋著著逼著對手,讓鄭昌植感到渾身不舒服。


  其實所謂官子工夫好,大多數人都有這樣的錯覺,認為只是計算目數準確加著法細膩。其實這只是官子工夫中的一小部分。真正的官子好則是表現在準確把握每一個局部的正確定型,而且更重要的是善於見縫插針,對對手的任何薄弱的環節進行最大限度的衝擊,對對手的陣地進行最大限度地壓縮。所以可以說,官子工夫實際上是一種集判斷與技巧於一體的綜合力量,而佐為稱得上是這方面幾乎登峰造極的高手。


  首先感到這一點的是對手鄭昌植,他開始還像前面對付近籐的那樣很輕鬆地行棋,但很快發現情況完全不一樣了。就像兩位武林好手對陣,對手的內功突然增加了十成,本來似乎還有優勢的拳式現在不但都被對手強有力地化解,而且對手的任何進攻都讓他難以應付。而這種差距在鄭昌植未引起警惕之前後果尤其嚴懲。所以幾十步棋下來,鄭昌植的優勢正在被近籐一點一點地蠶食,甚至已經到了十分接近的地步。


  第二個感到驚訝的則是韓國金鐘洙教練。雖然韓國隊先輸一局,但當時金教練並沒有絕望,因為還有兩盤棋韓國少年都佔有優勢。後來雖然李相奇與塔矢戰和,但只要鄭昌植能贏,這盤和棋根本無礙於韓國隊奪取冠軍。因此金教練只有把希望寄托在鄭昌植的身上。由於鄭昌植的棋一直優勢,所以金教練心裡還是有點欣慰。


  但金教練從廁所回來,便發覺情況陡變,本來在韓國少年群中後半盤工夫還算不錯的鄭昌植竟在近籐面前節節敗退,這弄得金教練大惑不解——因為一個才十歲的孩子不可能有這樣精湛的後半盤工夫,況且如果有,他也不可能前面下得如此平常。金教練粗粗地判斷了一下形勢,好像雙方只有一二目的細微差距了。於是他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來。他決定到研究室裡去和中國的孩子共同判斷一下,看看究竟鄭昌植還能不能贏棋。


  金教練在研究室門口遇到正在一枝接一枝抽煙的大倉教練。大倉教練看金教練神色緊張,不免調侃道:「你這個要得冠軍的教練還這麼不自在,讓我這個要墊底的教練還怎麼活?」金教練搖搖頭道:「韓國隊要能得冠軍,我還操什麼心,現在我看這盤棋已經勝負未卜。」大倉教練驚訝地「噢?」了一聲,他從金教練的神色上知道他並沒有開玩笑,於是大倉教練的精神馬上又振作起來,他也跟著金教練進了研究室。


  中日韓三國已經下完棋的少年都集中在對這盤的研究上,經過好幾個人的反覆點目,大家都一致認可:「好像黑棋好一點。」


  只有和谷有些不甘心,他有些懷疑地說:「這塊黑角里邊沒有棋嗎?」素以力量見長的李相奇說:「要有棋的話,白棋只能往裡硬衝,但黑棋完全可以把白棋截斷。」幾個少年紛紛把這裡的變化圖逐一演變,得出的結論是衝進去的白子被黑棋差兩氣殲滅,因此白棋沖的下法不能成立。


  棄子


  就在大家的話音未落之際,只見近籐果然「鋌而走險」地往黑角硬衝,這惹得金教練一陣緊張。因為他已經從前面的幾十步棋中瞭解了近籐的厲害,知道在這裡決不會平白無故地「尋死」。於是金教練趕緊對少年們說:「再好好研究,這黑角會有棋嗎?」


  大家注視了一會兒,還是李相奇第一個說話:「絕對沒有棋,鄭昌植只要敢於連根切斷,保證能贏下來。」這時鄭昌植正對白棋的這步衝陷入長考。而在研究室裡,金教練則在擔心鄭昌植會不會心軟。而大倉教練則在心裡默默地禱告鄭昌植最好不敢斷,如此白棋逆轉成功。


  當閉路電視上出現鄭昌植果然把白棋連根斷下的鏡頭,李相奇和金鎮石忍不住立刻歡呼起來,他們迫不及待地對金教練說:「鄭昌植贏定了。」金教練可不敢那麼樂觀,他不置可否地說:「不到對手簽字,這棋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


  近籐的棋被切斷之後,只能雙方進行殺氣,結果是黑棋差兩氣被殲,黑角由原來的18目變成20目,看來白棋以求一逞的下法並沒有成功。


  塔矢在旁邊一直沒有說話,因為有立場關係。塔矢不相信近籐會在黑角上白白送死。等他整體仔細一判斷,立刻發現近籐這一連串棄子真是下得太妙了。因為黑角雖然增加了兩目棋,但白棋卻可藉收氣在外圍至少獲得三目的利益。兩下相減,白棋在這裡不但沒有損,反而便宜了一目棋。


  塔矢連忙把這一判斷告訴大家,這一下子大家立時都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因為近籐花十幾手的周折,只為了便宜區區一目棋,心思也實在太縝密了。尤其是金教練,他情不自禁地對大倉教練說:「你從哪裡找來了這麼一位棋童,小小年紀就有這般用心,將來還了得嗎?」這一下反倒是大倉教練開始擔心了。他讓大家再判斷一下,這盤棋被白棋便宜一目之後,形勢究竟如何?


  結果,少年們分成了兩大陣營,由李相奇為首的認為還是黑棋可勝半目,但以和谷為首的則認為近籐可勝半目。這種不確定的判斷只有讓大倉和金教練跌入緊張的深淵。而全體少年也都不再擺棋了,他們緊張盯著屏幕,靜等著究竟誰將獲得這半目棋的幸運之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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