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勢均力敵
決鬥
塔矢名人與佐為的這場電視網絡比賽，被當天所有的媒體都稱作「圍棋王者」與「神秘隱俠」的決鬥。再加上半路殺出一個假佐為，更讓這場比賽平添了許多傳奇的色彩。電視台負責調查收視率的人員已經預估，今晚這檔特別節目的收視率將創歷史新高。
電視台為這檔節目的成功播出作了精心的準備，由於昨天桑原本因坊直言對局者是假佐為，結果贏得了大多數觀眾的人氣，電視台還特地到桑原道場和塔矢道坊安裝了攝影頭。因為兩個道場今天都集體研討這盤棋，電視台隨時可將研究的內容轉播給觀眾。
晚上八時正，特別節目開始了。主持人一開始就開門見山地說：「這場塔矢名人與佐為的比賽，來龍去脈大家肯定都已瞭解。因為現在塔矢名人和佐為先生都已經登場，讓我們就開始進行賽前的簡短採訪吧。」
電視上開始切出塔矢名人的特寫境頭。主持人向塔矢名人客套地致謝後發問：「聽說你常開玩笑地謝謝方緒九段先與假佐為交了鋒，這是真的嗎？」
塔矢名人笑了：「有這回事。因為假如昨天是方緒九段與真佐為之戰，那麼高潮已經過去，我今天的比賽不就成了畫蛇添足的多餘之戰了嗎？」台下觀眾發出一陣會心的笑聲。
電視鏡頭又切向一台電腦。主持人問：「佐為先生和當今日本第一人塔矢名人下棋，感到有壓力嗎？」電腦操作員把這句問話打到了電腦屏幕上後，只見電腦上也馬上有了回答——「只有高興，沒有壓力。」這個簡單又普通的問答，在這個場合，竟比那些客套的說辭讓人更覺得佐為的實在和隱秘。
擔任解說的大倉七段宣佈比賽正式開始，由佐為執黑先行；而佐為早已為這盤棋的佈局作了精心的準備。
應手
佐為從《塔矢名人打棋集》中已經知道，五年前塔矢在「高掛二間夾」的定式中創造了一步新手，結果有七位高手與塔矢頭銜爭霸戰中，在這個定式上與塔矢進行了較量，無一獲得成功。塔矢名人在書中評解這步棋時說：「經過多次的實踐，證明這步新手完全是站得住腳的。」
但佐為在塔矢羅列的許多變化圖中找到了一處破綻，佐為發現對手有一步看似大俗，實乃佳著的應手完全可以制住塔矢的新手。當時佐為還開玩笑地對近籐說：「你寫封信給塔矢名人，問問如果對手這麼下，他該怎麼辦？」
當佐為知道自己有機會與塔矢名人下棋，他的第一感便準備在塔矢最得意的新手上給塔矢來個出其不意。這兩天來，佐為反覆對這個定式再進行深入的研究，確信自己一定能在這個定式中取得成功。於是在今天的這盤棋中，佐為一改自己最擅長的「秀策流」佈局，而是以「無憂角·小目」來對抗塔矢白棋的二連星然後第七步棋不動聲色地對白棋的高掛進行二間夾。
大倉七段看到黑棋二間夾，馬上解釋說：「看來佐為對塔矢名人一無瞭解。自從五年前塔矢下出小飛的新手後，以這個定式起手的棋局他已七局連勝。所以現在職業棋界已無人再敢和塔矢名人下這樣的定式。今天這位佐為自己撞到槍口上來了。」
塔矢名人也微微感到意外，因為已經有五年時間沒人來闖他這步新手的「領地」了。憑塔矢的直覺，他有些預感佐為是「來者不善」。但塔矢沒有任何理由可以退縮呀，於是塔矢當然應以小飛的新手。接著雙方便按照塔矢名人在書上解說的參考圖展開了戰鬥。
第19手棋，佐為「圖窮匕首見」，黑棋下出了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的「愚形手筋」。
對這步棋作出第一反應的當然是大倉七段。以一個職業棋手的素養，這步棋可能自己會想不到，但一旦別人下出來，還是能感受到它的厲害的。但當時大倉還是有些結巴地說：「這種大俗下法，能……能行嗎？」
反擊
在塔矢道場，今天由方緒九段代替塔矢名人主持研究，方緒本來覺得佐為再厲害，怎麼可能敵得過自己的老師呢？但這步棋一經佐為下出來，剛力無比的方緒覺得塔矢老師很難對付。因為局部白棋只有兩條路，一是頑強地做打劫活，但目前劫材不夠。二是忍耐苦活，但卻讓黑棋得益太多。於是，方緒九段第一次為塔矢這盤棋的前程擔心了。
同樣感到吃驚的還有桑原本因坊。他就是第七位，也是最後一位與塔矢在這個定式上鬥法的棋手。那是桑原與塔矢爭奪天元稱號，老謀深算的桑原也是準備在塔矢最得意的定式上開刀。桑原清楚地記得，當時他也擺到過這個變化，但因為是盲點，這步似俗實佳的好手就與桑原擦肩而過了。最後桑原選擇在另一處變化上向塔矢挑戰，結果未獲成功而敗下陣來，有過這樣的經歷，因此桑原對佐為的策略和用心瞭如指掌。他對電視台的記者說：「我昨天就說塔矢名人要小心了。結果有兩位職業棋手還說我是危言聳聽。現在『狼』真的來了，塔矢名人如果在第一戰役就不能很好地應付，這盤棋的前程很不妙呵。」電視台的導播馬上把這段話在電視上播出，立時在所有電視觀眾中引起了軒然大波。這就好像拳擊大賽，交手只有幾個回合。佐為就已經出人意料地出重拳將塔矢擊倒在地。而桑原的話無疑是說，塔矢在10秒之內能否站起來，重新戰鬥還要看情況。觀眾的心態各種各樣，但這一條卻是一致的，人們渴望看一場真正精彩的比賽，因此觀眾的心情都希望塔矢至少能站起來繼續戰鬥。
實戰的塔矢名人比任何人都清楚地瞭解自己的處境，儘管他從未在潛意識裡低估過佐為。但還是沒有想到佐為會選擇在他最拿手的領地裡給他重重一擊。但畢竟塔矢是無愧於名號的日本圍棋王者，不可能如此輕易地被對手擊倒。在困境下，塔矢全力尋找可以「解套」的方案。八分鐘後，終於被塔矢找到了一條至少可以維持棋局的道路。
塔矢名人的應對剛出手，大倉七段第一個為塔矢叫好：「當我們大家都為塔矢名人擔心的時候，塔矢名人這步既不做劫，也不求活的下法同樣出人意料，它是瞄著黑棋外圍的弱點進行攻擊。然後根據衝擊的情況再決定是做劫，還是求活，可以說，雙方的較量現在才真正開始。」觀眾剛才的擔心立刻又轉化為懸念。大家屏息注視著佐為的出拳。
在古代圍棋與現代圍棋的區別中，有一條明顯的鴻溝，這就是古代圍棋因為不限用時，所以他們講究局部定型。棋手可有足夠的時間來思考和達到最佳結果。而現代圍棋則因有時間的限制，再加上時代的進步。因此現代圍棋更講究是保留變化，讓棋局的發展向更難把握，更難預知的方向發展，因此，當佐為代表古代圍棋，而塔矢名人代表現代圍棋進行交鋒的時候，這種巨大的差異必然會進行激烈的碰撞。佐為本來以為無論白棋是做劫，還是求活，黑棋都將取得明顯的優勢，而現在塔矢的這步外圍攻擊之棋讓他大傷腦筋。因為他若強硬反擊，便會走出很多劫材，這時白棋再做劫，黑棋便打不贏此劫。但若委曲退讓，那麼白棋佔便宜後可在裡邊求活，黑棋在裡邊的得益與外圍的退讓相折，領先只是甚微的。還有一條雙方都毫無成算的就是佐為不顧外圍的種種缺陷，先把白方角上殺死，但白棋必然將黑棋的外圍斷開，然後進行殊死的拚殺。塔矢名人在走這步棋時，早就在心理上估計到佐為必然會走第二條路。因為這樣黑白保持些許的優勢，而因為時間不夠，他估計佐為不到萬不得以是不會貿然行事的。果然，棋風穩健的佐為選擇了第二條路，以微弱的領先將第一戰役告一段落。
客觀地評價，第一戰役的較量佐為是佔著有利地位，第一是塔矢對佐為除了一盤棋外毫無瞭解，而佐為對塔矢卻瞭解得相當透徹，再加上有足夠時間讓佐為尋找對手的弱點和對策。因此，開始佐為能少許領先這是必然的結果。
但緊接著開始的較量，除了在知已知彼上佐為仍佔上風外，在其他兩個方面卻明顯處於下風。一是這局棋每方用時只有45分鐘，這對於一百多年前要幾天才下完一局棋的佐為來說，無疑時間太少太少。第二在心理上，稍稍落後的塔矢必然極力拼爭，那種擔心風險，害怕複雜的心態蕩然無存。相反，儘管佐為基本功紮實，但想保住這些許的優勢，難免會有些保守。
棋勢就在上述的條件下慢慢向塔矢傾斜。但雙方的一刀一槍，一來一往在大倉七段的解說下仍然顯得非常精彩。可以說，在塔矢成名以後，佐為是第一個讓他感到有深深重壓的對手，佐為有幾步棋巧妙的定型讓塔矢歎為觀止。而塔矢也是佐為跟隨秀策以來所遇到的最厲害的對手：塔矢名人對大局平衡的控制，對局的把握，這些無一不讓佐為感到現代圍棋的進步和能力。
進入大官子階段時，一向以判斷形勢準確著名的桑原本因坊特地向觀眾說：「雖然我賽前一直為佐為說好話，但我仍然沒有想到佐為竟能跟塔矢名人堂堂正正地抗衡到現在，上來的定式黑棋佔了一些便宜。但中盤後，由於白棋下得非常出色，局勢已大有挽回。現在的形勢是如果像通常比賽貼六目半的話，棋勢白棋有望，但這盤規定黑只貼三目半，所以形勢仍是黑棋有利。但官子正是塔矢名人的強項。現在關鍵的問題是黑棋僅有二、三目的優勢是否能堅持到最後。」
大倉七段，塔矢名人，方緒九段都是這麼想的，因為職業棋手一般都基本功紮實，官子功夫上乘，而業餘棋手相反後半盤明顯見差。
意外
但這次以桑原為首的職業棋手又錯了，佐為的官子下得井井有序，滴水不漏，完全不比塔矢名人有絲毫的遜色。幾十步棋下來，連一向站在塔矢立場上講棋的大倉七段也忍不住感歎說：「這位佐為真是不可捉摸，他收官子的老練完全像一個久經沙場的職業老將，誰會相信這會出自一位業餘棋士之手呢？」
但這時，一件意外的事情發生了。可能是佐為在電腦上點錯了地方吧！黑棋的一步棋竟下在不可理喻的地方。這在本來就十分細微的局面下，簡直是自殺。
立時，所有的關係者都驚呆了。尤其是塔矢名人，他已精確地判斷，這盤棋如果黑棋完全走對的話，他可能會輸一目半。但他從心裡已經感到滿足了，因為這盤棋他自認發揮得相當出色。能和一個旗鼓相當的人進行勢均力敵的交鋒，過程常常比結果還要讓人享受。因此，塔矢名人對這樣嗄然而止的結果，感到十分遺憾。按照規定，塔矢名人只要接著往下弈棋，對方就不能悔棋了。但塔矢名人不願這樣贏棋。他幾乎脫口而出地說：「這步棋肯定是點錯了，我同意可以讓黑棋悔棋重下。」
同時兼任本局比賽裁判長的大倉七段卻堅持說，非得要佐為本人在網絡上申請悔棋。塔矢名人才有權利同意悔棋。
電腦操作員把大倉七段意見打在電腦上，明確答應佐為要悔棋就必須提出申請。但電腦仍靜止著，佐為並沒有提出申請。
這步棋確實是近籐因為不小心碰翻了茶杯然後手忙腳亂地點錯了地方。雖然這盤棋規定是黑貼三目半。佐為從頭至尾，一直把這盤棋當作貼六目半的棋來下的。在這盤棋中佐為和塔矢進行了勢均力敵的較量，這讓佐為也感到了極大的滿足。唯一的遺憾是時間太緊，這也阻礙了佐為實力沒有發揮到極致。佐為賽前就和近籐說好，如果這盤棋貼不出六目半，就在終局前自己認輸，佐為希望的是能堂堂正正地和塔名在完全公平的條件下進行比賽。他不想在盤面只領先四五目的情況下就被宣佈勝了塔矢名人。正是由於佐為有了以上的想法，才導致了佐為點錯地方後，說什麼也不願意再擔一個悔棋的醜名。
電腦因此一直靜止著，塔矢也預感到對手一定不願意悔棋。這時塔矢名人突然作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舉動，他也下了一步不可理喻的棋，效果完全跟佐為點錯的性質一樣。
大倉七段馬上講解說：「剛才我執法非要讓佐為申請悔棋。立刻轉播室接到不少觀眾的電話，他們批評我不近人情。而現在，塔矢名人越過規則，作了人性化的補救黑棋不但沒有絲毫損失。而且也獲得了合法的下棋權利。」
台下的觀眾立時對塔矢名人的高風亮節熱烈鼓掌。據說在廣場大屏幕上觀戰的人群歡聲雷動。他們一方面為塔矢名人選擇這樣別出心載的方法鼓掌。另一方面也為比賽能繼續而感到高興。不料電腦這時先打出了「黑棋認輸」，讓大家剛鼓起的熱情被迎頭一盤冷水，但電腦接著又打出：「我想對塔矢名人提一個要求，希望你千萬不要拒絕。」
第二十三回 選拔之戰
約定
塔矢名人看到佐為寧輸不悔棋，已感到有些意外，再聽佐為想提個要求，更是感到驚訝。但塔矢名人還是頗有風度地說：「只要我能做到，請說。」
電腦屏幕上打出的字是：「我想明年的今天再和你下一局，用時每方六小時。」
塔矢名人一字一句地說：「我答應你的一年之約。但今天的棋我不想這麼取勝。現在把這局棋封起來，等來年相約時總決算吧。」
電視台的主持人從真假佐為開始，已經歷了多次意外，所以她已沉著許多。現在看見塔矢名人和佐為還有一年之約，連忙順水推舟對觀眾說：「大家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今天是中國農曆七夕節。傳說中的牛郎和織女一年一度鵲橋相會，所以我們也可以把塔矢名人與佐為之約命名為「鵲橋之約」，大家覺得怎麼樣？」台下的觀眾本來就對佐為的一年之約感到十分新奇，現在又被主持人牽強附會地命名為「鵲橋之約」，都忍不住大聲喝起彩來。負責這台節目的日光先生趕緊跑到台上「扇風點火」說：「剛才董事長已經打電話來說，電視台也希望和廣大觀眾有一個一年之約，這就是我們一年後舉辦一個『鵲橋之約』的特別節目，再把塔矢名人和佐為請到我們的演播室來，大家說好不好？」台下觀眾齊聲叫好，掌聲雷動，這台節目竟在一個完全意外的焦點上達到了高潮。
第二天，所有的媒體都對塔矢名人和佐為的棋局作了報道，並對一年後的「鵲橋之約」大作渲染。雖然有的媒體也重提「佐為在哪裡」的話題，但大眾的心理卻覺得一年後佐為還會來，所以現在究竟在哪裡似乎變得不那麼重要了。一家報紙甚至說：「或許現在找不到佐為，才會讓一年後的『鵲橋之約』更有神秘性和期待性。」
爭論
就在塔矢名人與佐為下棋的第二天，在日本棋院裡發生了一場不小的爭論。爭論的焦點竟與近籐有關。
原來日本的一家電氣公司將在中國推出一項新產品，他們策劃把本來準備在日本舉行的「第三屆日、中、韓三國少年圍棋對抗賽」移到中國上海舉行，以此來加強日本公司在中國的形象宣傳。
由於時間比較緊迫，因此棋院召開「少年圍棋工作組」的會議，討論日本少年隊三名人選的問題。
塔矢亮與和谷作為前兩名隊員大家一致通過，但在第三名隊員的人選上卻有了很大的分岐。
方緒九段因為看過近籐與塔矢、和谷的比賽，因此極力推薦近籐為第三名隊員。他在發言中說近滕的棋力決不在塔矢亮與和谷之下，甚至把塔矢名人、桑原本因坊對近籐的評價也搬了出來。但方緒九段的推薦遭到了山下王座的強烈反對，他的理由是近籐就參加過一次小學生圍棋比賽，光憑這一次的偶然成績並不能說明問題。山下王座的意見是應該在棋院院生中挑出優秀的少年作為隊員。山下特意向擔任院生班主任的大倉七段問：「院生的兩次選拔賽第一名，第二名是塔矢亮和和谷，第三名是誰？」大倉回答道：「是越智。」山下說：「不管是誰，能在院生兩次選拔賽中總成績名列第三名，總比近籐要讓人放心得多吧。」
主持會議的倉阪八段說：「現在方緒九段和山下王座都提出各自的人選，為了避免不必要的爭論，我們在座的七位幹事就以投票來表決吧。」
無記名投票的結果，有五票投給越智，只有兩票投給近籐。(方緒知道，另外一票一定是大倉七段投的)。倉阪八段說：「我們把會議紀錄和表決結果一同送棋院總裁。只有等總裁簽字以後，少年隊人選才能生效。」
求助
散會後，有些忿忿不平的方緒九段馬上讓大倉七段把由香記者找來說：「我們這個棋院的少年工作小組，儘是些見風使舵的傢伙。山下提出的越智是他教了三年的徒弟，他早就想讓他入選了，卻裝模作樣地問大倉誰是第三名。結果那幫人礙著山下的師徒關係，全都不敢得罪他，都把票投給越智了。」
大倉七段說：「越智的父親是個銀行家，他在越智九歲那年就把越智托付給山下王座了，據說學費不菲。本來，越智這個孩子資質不錯，但就是太貪玩，吃不起苦。因此第一年進步挺快，以後兩年就有些停頓。去年越智同塔矢亮水平還差不多，但今年連和谷也明顯比不上了。聽說那位銀行家已有微詞，山下王座這才鐵了心要越智入選少年隊的。」
由香小姐知道方緒九段找她來是商量辦法的，於是就說：「你們這些話背後說說可以，但都上不了檯面。現在人選問題不是已經投票決定了嗎？」
方緒九段說：「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能有關係找到棋院總裁。本來少年隊的人選，事情並不大，但日本少年前兩屆的對抗成績都是墊底，這次如果再不派最好的，這不要出醜到中國去嗎？現在我氣的是，棋院有些人視私利遠遠高於國家榮譽。」由香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對方緒說：「我寫『外星小子近籐』這篇文章時，橋本5段曾向我推薦，可以採訪一下在美國探親的古田先生，後來因沒有聯繫上才作罷。古田先生是舉辦這次比賽電氣公司的原總裁，又和近籐認識，找他幫忙應該最合適。」方緒九段、大倉七段一聽也都連連說：「此事只有找古田先生，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呀！」
接著由香小姐花了些周折才和古田先生聯繫上。古田先生聽明白由香小姐的意思後說：「這次在中國上海的比賽，公司已決定讓我去代表主辦方作開幕詞。我和棋院總裁也是老朋友，剛才還通過電話，這件事就交給我辦吧。」
三天後，倉阪八段拿著總裁的批示讓方緒看。方緒見總裁寫著：「這次組隊務必派遣最強陣容。第三位人選是否可考慮讓近籐和越智決賽一局以分高下？」方緒九段知道古田已對總裁做了工作，總裁則順水推舟地想了一個兩邊都不得罪的辦法。於是方緒九段便問：「山下王座怎麼說？」倉阪八段回答說：「真刀真槍地實戰選拔，山下王座沒有理由反對呀。近籐君是你推薦的，就有勞你通知近籐一下，兩天後在棋院進行比賽選拔。」方緒九段當然很高興地應允了。
方緒九段在電話裡通知了近籐參加選拔的事，但他並沒有把古田先生的事跟近籐說。方緒九段只是激勵近籐：「機會難得，請務必好好選拔。」
對於近籐來說，這無疑是「天上掉陷餅」的好消息。一個月前，近籐參加西門町小學的校隊，已經感到有一種從末體驗過的榮譽感和使命感。現在竟然有機會代表日本隊，而且還要到早就聽說過的，美麗繁華的中國都市上海去比賽，心中更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期待。
而佐為、因為經歷了與韓國樸再勇的決鬥，再加上前幾天與塔矢名人的較量，現在已經「曾經滄海難為水」了。但佐為看到近籐有些激動得難已抑制，便也高興地對近籐說：「只要兩天後打敗越智，你就是日本少年隊的正式隊員了。而我近二百年來還從未離開過日本，想到能跟近籐君一起去上海，真讓人感到高興。」近籐則有些擔心地說：「我們保證能贏越智嗎？」佐為一半是為了安慰，一半也是有些輕敵地說：「越智的水平肯定在塔矢與和谷之下，贏他應該沒問題。那天的比賽還是由你先下，我偶爾指點指點就行了。」
或許，近籐和佐為這種過於樂觀的氣氛不利於戰鬥，他們差一點為此付出沉重的代價。而在比賽的前兩天裡，近籐和佐為一直在憧憬著到上海的精彩日子，似乎近籐已經入選日本少年隊了。
選拔
兩天後，近籐與越智的選拔戰在日本棋院開始了，由大倉七段當監督裁判。因為是非正式比賽，也允許山下王座等關係者進入對局室觀戰。近籐看著對面比自己大兩歲的越智，身體似乎還不如自己壯實，頓時心中連僅有的一點緊張感都蕩然無存了。
猜先由近籐執黑先行，他布下了近代少見，但卻是佐為最為擅長的「秀策流」。第八步棋，越智使出了有千變之稱的大斜下法，這是山下王座研究得最為透徹的領域。他為了能讓越智選上少年隊，這兩天已為越智作了大量的準備工作。山下王座相信，只要近籐敢於對這個大斜定式作正面應對，那麼越智就能使出一著凶狠的變招。這一招山下本來是為自己準備的，但現在為了徒弟入選，就毫無保留地把這個定式的全部變化全傳給了越智。山下對越智說，要破這一招難度極高，你一定會成功的。
近籐這一段隨著佐為東征西戰，棋藝提高得極快。一般的棋常常佐為沒報出來，近籐已想好準備往上放了。但現在是選擇正面應戰還是委曲求全的時刻，近籐當然靜待佐為的指令。
佐為比賽的經驗老到，他看越智的佈局下得很快，特別是第八步大斜好像下得很有自信，佐為馬上就預感到對手是有備而來的。聯想到自己和塔矢名人也這樣準備過，佐為馬上決定不管越智在這步棋裡有否陷阱，還是採取委曲求全的方針比較穩妥，於是佐為指揮近籐應下了最穩健，但也是公認稍稍吃虧的下法。
一絲失望明顯略過越智的臉上。像越智這種聰明但又怕吃苦的孩子，總希望能有一種捷經可以一舉擊潰對方。因此當山下王座傳授這一著凶狠的變招，越智心裡高興了一陣子。但現在這一捷徑卻被對方避開了。儘管白棋在這個角上的結果完全可以滿意，但因為越智本來對這步變著期望過大，所以越智仍感到深深的失望。正是由於這種不正常的心態，越智後面的棋下得越來越急燥。棋進入中盤以後，近籐的黑棋已慢慢顯出優勢，而且這種優勢還在繼續擴大。
作弊
坐在一旁的山下王座臉色越來越陰沉。他知道按這個趨勢發展下去，越智只會越輸越多。對越智這個學生，最近一年來山下是越來越不滿意了，如果不是看在錢的份上，山下早就不想再教這個不肯用功的學生了。本來山下王座想讓越智加入日本少年隊，好歹也跟塔矢名人的兒子、桑原本坊的徒弟齊名。想不到不知哪裡冒出個近籐來，在上次少年圍棋工作會議上，山下厚著臉皮跟幾位同事打招呼，好不容易才贏了投票的表決，又沒想到棋院總裁又出了個選拔的主意。現在山下已知道越智確實下不過近籐。山下一直在想，越智輸了後，我該如何向他爸爸交待呢？
近籐的棋下得越來越放鬆，佐為也輕描談寫地對近籐說：「這盤棋你就大膽去下吧，只要不出大毛病，這盤棋怎麼也不會輸了。」在這種氣氛下，因為近籐幾乎完全由自己掌控這局棋，他已經下得有些忘乎所以，棋形也開始有些薄弱鬆散了。
山下王座馬上發現了白棋可有一步不易發現，但卻是絕妙的手筋，可將白棋的一塊棋斷開。如果一錘定音，白棋馬上就可取得勝利。但按越智的棋力很難發現這步棋。更何況越智的表情越來越絕望，目光根本不朝這裡看，因此山下王座知道，這個潛在的手筋如果沒人指點越智，他是絕不可能發現的。
山下王座借到外面抽煙之機進行了激烈的思想鬥爭。一種是遵守職業道德，那越智必輸無疑。一種是狠心作弊，把這步手筋用隱蔽的方法告訴越智，那越智馬上就能取得勝利。但這樣的做法近似於卑劣，即使別人不知道，在越智的心目中自己會留下什麼印像呢？
正當山下王座痛苦地在兩難中掙扎時，他的手在口袋裡摸到了一個信封，這是越智父親銀行裡的一個紅包。越智父親不但為越智的學棋付出了不菲的學費，而且還在銀行裡為山下安排了一個圍棋顧問的虛職，一星期山下只有兩天下午與銀行的領導層下下棋，就有年薪五十萬的收入。這相當於一個銀行高級白領的收入，山下絕對不想失去這優厚的年薪。於是，山下王座內心陰暗的一面最終佔了上風。他決定什麼也顧不得了，要冒險把這步手筋偷偷告訴越智，以讓越智能贏下這盤棋。
山下王座進了廁所，他把這一手筋的棋盤位置15·七寫在一張紙上，然後捏成小團。當他走進對局室時，正巧大倉七段也要到外面去抽煙，於是山下王座便把紙團放在地上，然後用腳輕輕地一踢，紙團便撞到了跪在地上的越智腿上。
越智微有感覺，一看是個小紙團，便抬起頭來看了老師山下一眼，山下重重地閉了一下眼睛，一向在別處很聰明的越智馬上就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只見他不動聲色地馬上把紙團捏到手中。這一切進行得那麼自然隱蔽，就連一向精細的佐為也沒注意到這一事件的發生。
越智上了廁所，他幾乎和大倉七段同時回到對局室。越智的第一步棋便是下出了一步石破天驚的手筋。近籐立時情不自禁地悲叫了一聲，佐為為頃刻為這步棋而驚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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