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加賀父親


出險


  在學棋孩子的心目中,對圍棋最高層次的九段以及比賽的最高權威裁判長,總有一種無形的敬畏。因此,當方緒九段突然站到了這盤棋的面前,今村沒有再繼續「瞎搗亂」。或許他是不敢在方緒面前下出這種不入流的棋來,或許他是想等方緒走後再逼近籐超時。


  方緒九段快速看了一下棋盤,發覺棋局已經下完,但兩個人都停著沒有動作。於是方緒就問:「可以計算勝負了麼?」近籐條件反射似的「嗯」了一聲,而今村則結結巴巴的說:「還……還沒下完。」


  方緒九段見多識廣,他一看近籐的表盤上只有最後五秒,就知道這盤棋是怎麼回事。因此他以裁判長的身份對兩個人說:「按照最新的圍棋規則,如果出現一方認為已經終局,一方認為沒有終局的情況下,則如果認為沒有終局的一方在對手空裡下棋,對手棄權一次後,就可以向裁判長提出申訴。你們倆都知道了麼?」


  近籐知道這話實際上是方緒九段說給他聽的。他立刻高興的說:「聽明白了。」而今村聽了新的圍棋規則,知道時間戰術已無濟於事,於是只好灰溜溜的說了聲:「我輸了。」馬上收拾棋子後轉身就走。這時一個裁判員來找方緒九段處理時事情,近籐這才像死後復生那樣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近籐走出賽場區,今澤、明子他們,再加上簡井和加賀都像迎接英雄似的歡迎近籐。加賀因為贏了棋,神采更顯得飛揚。他拍著近籐的肩膀說:「我跟今澤他們打賭,說你准贏。他們沒人敢應戰。」筒井也高興地說:「只要你們兩個人贏,我的輸棋就無關緊要了。」大家說說笑笑,完全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


  近籐沒有把時間只剩最後五秒的驚險一幕告訴大家,怕因此而壞了大家的興致。但同伴們都把近籐的勝利看作是自己的勝利,把近籐當做他們最值得信任的夥伴;這種氣氛,這種情誼使近籐真正體會到什麼是集體的榮譽,也使他更深切感到了作為團體一員的責任。近籐心有餘悸地想,如果因自己犯了不該犯的錯誤而輸棋,將給這個團隊帶來多麼大的損害呀。這時,下一輪西門町小學的對手也公佈了。明子趕緊過去瞭解情況後回來說:「我們明天對葉瀨小學。」


  「是葉瀨小學麼?」加賀自言自語地問了一句,神情像被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筒井徵求大家的意見說:「我們和葉瀨小學的排陣還和今天一樣。行麼?」加賀猶猶豫豫地說:「還是把我排在第一台或第三台吧。」說完他就找了個借口低頭走了。


  近籐有點擔心地問:「加賀怎麼了?」筒井望著加賀的背影,敷衍回答說:「去年我們第一輪就是被葉瀨小學淘汰的,可能是加賀想起了去年的失敗了吧。」


  回家的路上,筒井、近籐和明子正好一路。在明子的一再追問下,筒井只好說出了實情。原來他的父親是加賀父親在東京法學院的同學。他是斷斷續續從他父親地嘴裡聽到的關於加賀父親的一段故事的……故事


  十六年前,加賀父親不但高高帥帥的,而且圍棋水平也是法學院裡頂尖的。當時在校圍棋隊裡,只有一個叫伊角的棋藝可以跟加賀父親抗衡。


  在法學院的女子圍棋隊裡,有一個叫雅子的姑娘長得很漂亮。當時加賀父親和伊角都在追求她,兩個人成了明爭暗鬥的情敵。


  一次在學校圍棋比賽中,最後由加賀父親和伊角爭奪冠軍。比賽的前一天,正好是筒井父親的生日,於是筒井父親便邀請了加賀父親、伊角等還有幾個圍棋隊的同學在酒吧喝酒。可能是兩個人都喝多了的緣故吧,突然加賀父親和伊角為了雅子的事情爭執起來。最後伊角說:「這種口舌之爭很無聊。如果是男子漢,就讓明天的比賽再賭一把。誰輸誰就退出和雅子的交往。」加賀父親雖然心裡不想為雅子小姐賭棋,但在情敵和眾人面前,怎麼能退縮呢?於是一向自尊心極強的加賀父親當即回答:「一言為定,請大家作證。」說完即和伊角碰杯為誓,然後兩人一飲而盡。


  圍棋隊的這幫哥們都是惟恐天下不亂的年輕人。見兩人真的較上了勁,便策劃說,誰也不許走漏風聲,明天就讓雅子給冠軍獻花,然後允許冠軍可跟雅子擁抱一下。


  第二天加賀父親和伊角的這場比賽進行得分外慘烈,兩個人都把一生的幸福拿來與對手相博。本來加賀的父親應該在棋藝上比伊角略佔上風的,但這盤棋可能是加賀父親太想贏而失去平常心的緣故吧,最後加賀父親竟輸了這盤人生中很重要的棋局。


  雅子完全被蒙在鼓裡,她在頒獎會上代表校圍棋隊向冠軍獻花。伊角興奮得滿臉紅光,他大聲地問雅子:「我可以擁抱你一下麼?」台下所有的男女同學都齊聲高叫:「擁抱!擁抱!」於是伊角不等雅子回答,便把她摟在懷裡。在一片震耳的起哄中,台上的雅子滿臉羞紅,顯得更加楚楚動人。


  加賀父親輸了棋,已是心力交瘁。現在又看到伊角和雅子相擁,更是五臟俱焚。他再也看不下去了,結果回家後整整病了一個星期。等他再去上學時,卻聽到一條最不幸的消息——筒井父親告訴他,雅子幾天前遭遇車禍身亡了。事情的經過好像是伊角邀雅子晚上到東京鐵塔下約會,雅子同意了。就在她赴約的路上,她被一輛急速轉彎的的轎車撞倒……


  從此以後,加賀父親和伊角都退出了圍棋隊,而且相互之間再也沒有說過話。


  加賀六歲時,父親將他送入日本棋院開辦的一個兒童圍棋班。父親對加賀的期望很大,常常在加賀贏棋的時候,就帶加賀去吃最喜歡的冰淇淋。


  加賀學棋半年後,巧的是伊角也把他的兒子武雄送來棋院的兒童班學棋。這以後,加賀父親就有了一種急於求成的焦躁。尤其是當加賀偶然跟武雄下棋時,加賀父親更顯得關注。他每次都對加賀說:「別人可以輸,但對武雄絕不能輸。」幸好加賀的水平一直好於武雄,每當贏了武雄之後,加賀的父親就顯得特別高興,而且總是給加賀買雙份的冰淇淋。


  去年團體賽第一輪,西門町小學就遇上葉瀨小學,而且加賀對的正好是武雄。加賀父親反覆叮囑加賀:「這是你和武雄第一次在正式的比賽中交鋒,這盤棋上只准贏,不准輸。」這給了加賀很大的壓力。


  那天的比賽筒井輸了,竹內贏了,兩隊的勝負最後就看加賀和武雄的決戰。加賀的形勢一直很好,但在武雄的頑強反抗下,加賀想贏怕輸的心態讓他大失水準,最後竟好局痛失,以半目之微惜敗。當加賀低著頭從賽場出來,氣急敗壞的加賀父親咆哮如雷,更重重的煽了加賀一巴掌。如果當時不是筒井父親攔住,還不知會發生什麼事情。後來筒井父親拉加賀父親去酒吧,酒過三巡後,加賀父親竟哭了。他醉言醉語地說:「我棋輸給伊角,女朋友也隨伊角,現在竟連兒子也不如伊角的兒子,我怎麼這麼窩囊呀!」


  從那盤棋後加賀也退出了西門町小學的圍棋隊。


  冤家


  筒井講完了故事,近籐和明子都很同情加賀。但筒井很擔心地說,加賀下棋一直很聰明,但就是心態太脆弱。如果明天萬一加賀再對上葉瀨小學的武雄,他在重重心理壓力下,肯定凶多吉少。剛才從他想換台次就可看出,因為今天葉瀨小學的排陣武雄是第二台,他就想繞開武雄這個「冤家對頭」。


  近籐自告奮勇地說:「最好讓我對葉瀨小學的武雄,我來替加賀報去年的一箭之仇。」明子則若有所思,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原來明子知道自己母親的姐姐也叫雅子,在她出生前就因車禍去世了。但明子實在不敢斷定,自己的姑姑雅子是不是故事中的雅子。


  明子一回家,就找媽媽問了此事。媽媽聽了明子複述的故事,頓時傷心地說:「你姑姑就是東京法學院的大學生,她應該是故事中所說的雅子。但喜歡她的兩個男人至今都不明白她的心。」


  原來雅子赴約車禍以後,是明子媽媽第一個趕到醫院。雅子在彌留之際,只對妹妹輕輕說了一句話:「我的日記本請幫我留著。」說完就昏死了過去。


  雅子去世以後,明子媽媽收拾遺物時找到了那本日記本。她花了好幾個晚上讀完它,才知道雅子的心裡其實早就鍾情於加賀父親。當她後來得知加賀父親和伊角竟以她來賭棋的事,氣得哭了一個晚上。幾天後伊角約她在東京塔下相會,雅子答應了。但她是準備明確告訴伊角說,她已經有了心上人了。她在日記裡寫著:「我對加賀用了那麼多心,可他就是傻傻的渾不知情。最後竟還拿我來賭棋,這實在太傷我的心了。如果以後加賀不主動向我道歉,不改變以為勝負就可以左右感情的觀念,我就一輩子不理他,也一輩子不嫁人。」


  明子媽媽知道加賀父親現在還生活在過去的陰影裡,便對明子說:「就把雅子的日記本送給加賀父親吧。讓他知道雅子是這麼深愛著他,也就可以讓加賀父親釋懷了。」


  第二天一早,明子便拿著日記本來找筒井。然後從筒井父親那裡找到加賀父親的工作地址,上午就交到了加賀父親的手裡。看得出,加賀接過日記本時手在微微顫抖,眼睛裡已經濕潤了。筒井臨走前對加賀父親說:「我們圍棋隊昨天贏了。今天下午我們的對手就是葉瀨小學。」加賀父親立刻很敏感:「加賀又是對武雄?」筒井回答說:「還要看對手的排陣。您會來觀戰麼?」加賀父親搖搖頭:「不會,今天下午我還有點事。」


  下午,東京市小學生圍棋團體賽開始了。西門町小學的排陣是加賀第一台,近籐第二台,筒井第三台。但沒有想到的是,葉瀨小學的武雄也不想與加賀對陣,他也要求排在第一台,真是越是冤家,越是路窄,加賀與武雄又陰差陽錯地對上陣了。


  加賀的臉一下子刷白了,因為他知道,如果這局棋再輸掉,回家後不曉得父親會暴跳如雷到何種地步。而要贏棋,加賀已經快一年沒有下圍棋,又有什麼把握呢?加賀此時的心態真是壞極了。


  比賽開始了,近籐的棋因為早早有佐為的加入,所以形勢馬上就好轉起來。而筒井則因為上來一個定式下錯,形勢一直不利。看來西門町小學的勝負又像在去年一樣,就看加賀和武雄的這盤棋了。


  加賀的棋本來比武雄好,但因一年的荒廢,已經使他沒有絲毫的優勢。再加上心態的脆弱,這棋下得一會兒冒進,一會兒退縮,水平發揮的很不好,幸虧武雄的心情也很緊張,故雙方的差距並不大。但從趨勢來看,差距在慢慢地擴大。加賀已經凶多吉少了。


  過了一個小時,近籐很快就贏了下來。接著筒井也堅持不住了。兩個人的臉色都很沉重,因為他們知道,去年的悲劇今年一定會再次上演。


  突然,加賀父親出現在觀戰場的門口。他已看清筒井、明子他們聚在一起,便揚揚手走了過來……


第十一回 和谷童年


紙條


  加賀的父親揚著手過來了,這使筒井和明子都感到意外。明子忍不住問:「您不是說下午有事嗎?」加賀父親把手一揮:「看完雅子的日記,我就改主意了。所以今天我是推掉應酬,特地來看你們下棋的。現在就加賀還沒下完棋嗎?」


  筒井說:「加賀今天又對武雄。可能形勢並不樂觀。如果他萬一輸了棋,請您千萬不要怪罪於他。」


  加賀父親真誠地笑了。他拍了拍筒井的肩膀說:「不會的。我看了雅子的日記,就再也不會因為加賀的輸棋發脾氣了。可惜的是我來得晚了,沒有在賽前告訴他一句話。」


  「什麼話?」小夥伴們都好奇起來。加賀父親認真地說:「以前我總是在加賀贏棋後才帶他去吃最喜歡的冰淇淋,但現在我要告訴他——不管今天比賽是輸是贏,我都帶他去吃冰淇淋。」


  明子感動地說:「要是加賀君早聽了這句話,那該多好啊!可現在還有辦法嗎?」筒井則搖頭說:「工作人員管得可緊了,連人都進不去,還能說上話?」


  近籐腦子一轉,突然對大家說:「我有辦法了。」在眾人有些鄂然之際,近籐詳細說明了他的辦法——那就是讓加賀父親把這句話寫在紙條上,然後放在皮夾裡交給工作人員,就說這是加賀丟的。工作人員不就把皮夾交到加賀手裡了嗎?


  加賀父親有些半信半疑:「這樣能行嗎?」近籐胸有成竹地答應:「就看我的吧。」等一切準備工作完畢以後,近籐就帶著皮夾對賽場入口處的工作人員說明了情況。沒想到那位工作人員馬上拒絕近籐:「那就等下完棋再交給他吧。」近籐趕緊可憐兮兮地再三求那位工作人員,說加賀因為皮夾裡有不少錢,所以賽前急得都哭了。有這樣的情況怎麼能下好棋呢?現在你只要把皮夾交給加賀,然後讓他朝我看一下,他就會明白地。請你就幫幫忙吧。


  近籐好說歹說,那位工作人員總算動了惻隱之心,答應了近籐的要求。


  當時加賀與武雄的對局形勢已經開始惡化,他再也沒有耐心與對手作艱苦的周旋了。在一個重要的交戰處,加賀已經準備孤注一擲,與武雄進行決勝負於一役的拚搏,這時工作人員正好將皮夾送來。加賀順著工作人員的手勢望過去,只見近籐遠遠地一個勁兒朝自己猛招手,知道這是近籐他們有事要告訴他。於是在工作人員離開後,加賀馬上打開皮夾讀起紙條來。


  頓時,一股親情的暖流從加賀的心底湧起,而且剎那間將所有的壓力和不安,全都化散得無影無蹤。這種心理得到昇華的神奇力量立刻使加賀變得心明眼亮,他立刻就看出剛才孤注一擲的下法簡直是以卵擊石,成功的機會極小。於是加賀重新調整了自己的策略,全身心地與武雄展開了頑強的持久戰。


  在加賀越戰越勇的抵抗下,武雄卻開始慌了陣腳,雙方的差距在慢慢縮小。最後,加賀靠一步精妙的官子才驚險地勝了武雄半目棋。


  加賀迫不及待地從賽場奔出。他先看到父親,便趕緊撲在他的懷裡,由衷地對父親說:「爸爸,謝謝您的話。」加賀父親本來是條硬漢子,這時也有些動情起來。為了掩飾他的失態,加賀父親趕緊對小夥伴們說:「為了慶賀西門町小學的勝利,我請大家都去吃冰淇淋吧。」小夥伴們齊聲歡呼起來,他們像擁著英雄一般圍著加賀,然後個個像活蹦亂跳的小鳥飛到了街上,然後又一窩蜂似地湧進了飲品店。


  大家一邊吃著美味的冰淇淋,一邊盡情享受著勝利的喜悅。這時筒井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這兩輪比賽全靠近籐和加賀贏棋了。本來我想第三輪總要贏一盤吧,但明天我們的對手是奈良小學,看來我的希望又要落空了。」大家也跟著七嘴八舌地議論起明天的比賽來。


  原來奈良小學是去年的冠軍隊,三個隊員個個是精兵強將。尤其他們排在第一台的和谷同學聽說還是當今本因坊桑原的弟子,水平更是了得。因為筒井無意中談起了這個話題。讓大家預感明天一戰肯定凶多吉少,所以剛才還喜笑顏開的小夥伴們神色立刻都黯淡起來。筒井連忙說:「是我攪了大家的情緒。其實西門町小學能夠連贏兩場,以前我可是做夢也不敢想呵。」大家這才又高興起來。


  在回家的路上,筒井對近籐說:「明天我們如果要取勝,只有你去對和谷。明天你就排在第一台怎麼樣?」


  近籐見筒井要自己挑重擔,自然滿口答應。但他好奇的是筒井說起和谷,似乎有點談虎色變的味道,於是情不自禁地問:「和谷真就那麼厲害嗎?」還沒等筒井回答,一旁的明子立刻插嘴說:「我這裡正好收集了一篇一年前刊登在《棋週刊》上的文章,就是詳細介紹和谷少年的。」明子從書包裡拿出一本厚厚的冊子,裡邊夾著許多有關圍棋文章的剪貼。明子從裡邊找出一版寫得滿滿的文章交給近籐。近籐第一眼就看到了大大的標題《一個有傳奇色彩的神童》,馬上就對明子說:「能讓我帶回家看看嗎?」明子爽快地答應:「行,但可別丟了。」


  近籐一回到家裡,便全神貫注地閱讀起來。在這篇文章中,記者以寫實的手法描寫了和谷少年傳奇的童年歷程,讓近籐如同看一部精彩的電視劇一樣欲罷不能。


  和谷


  原來和谷出生在日本九州農村一個貧窮的家庭,父親在他兩歲時就因故去世。而母親則體弱多病,因此母子兩人生活得很艱難。


  在和谷五歲那年的冬季,有一天清晨母親剛打開門,就看見一位年齡不滿四十的中年人躺在地上,額頭上流著血。當時因和谷家較偏僻,母親只得叫和谷幫忙,好不容易才把這位滿嘴酒氣的中年人拖進了屋子。


  後來才知道,這位中年人叫野川,一直沒有正當的職業。平生只有兩大愛好,就是嗜酒和下棋。那天野川就是因為喝了太多的酒,結果走反了方向,正好在和谷家門前絆了一交,把額頭都摔破了。只因酒力發作,使野川當時醉得不省人事。


  直到中午時分野川才醒了過來,他對和谷母親的照顧千謝萬謝。後來野川便成了和谷的繼父。因為他在城裡有一所房子,野川說和谷快到讀書年齡了,在城裡讀書也方便些。於是和谷便隨母親搬到城裡,不久後就上了學。


  野川的圍棋水平還算不錯,他經常靠在棋會所裡下賭棋賺些錢回家。每逢星期六,星期天,野川從下午開始到棋會所下棋,一直要到深更半夜才回家,而且時常忘了吃晚飯。


  於是,母親就做好了晚飯讓和谷送到離家不遠的棋會所。開始,年僅六歲的和谷一送完飯便馬上回家。但漸漸地和谷便願意在棋會所裡多耽擱些時候了。而那些常去的棋客也跟和谷熟了,就開始教和谷學起了圍棋。


  和谷很快便對圍棋著了迷,而且進步十分神速。這除了和谷有天份外,在性格上也有很大關係。因為和谷從小就因貧窮而受到同齡孩童的歧視,性情上總是孤寡少言。而學會了圍棋,他卻能經常體驗到勝利和成功的巨大喜悅,這是和谷在圍棋世界以外找不到的樂趣。


  一年多後,和谷的圍棋水平有了很大的長進,一般的業餘棋手已經不是他的對手。但繼父野川因為從未與和谷下過棋,所以一直以為和谷的圍棋只是玩玩而已。有一次在家裡母親問起和谷學圍棋的事,野川還不以為然地對和谷的母親說:「一個小孩子家在鬧著玩,你還當真了?」當時和谷心裡很不服氣。他對繼父一直沒有好感,現在則更是憋著一股氣,發誓在圍棋上第一個要超過的就是他的繼父。


  一天傍晚,外面下著細雨,天氣也出奇地陰冷。和谷送飯到棋會所時,裡邊只有野川一個人在。野川對和谷說:「今天我有空,就來考考你的圍棋水平吧。」野川讓和谷隨便先擺几子。但和谷堅持說要先拿黑棋下一盤。野川拗不過和谷,便同意讓先下一局。


  其實當時和谷的圍棋水平還是及不上野川的,但因為野川太輕敵的緣故。因此弄出好幾塊孤棋來,而和谷左右纏繞攻擊的水平絲絲入扣,把野川殺得手忙腳亂。最後野川因死了一塊大棋而通盤大敗。


  野川也是個不服輸的人,第二盤接著再來。野川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贏了下來,總算保全了繼父的臉面。兩人回家後,野川對和谷母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真沒看出來,和谷這伢子學圍棋有天份,將來會有出息。」從此,繼父野川對和谷的態度有了明顯的好轉。


  「山羊」


  野川是靠賭棋為生的業餘棋手。這樣的棋手幾乎每個棋會所裡都有一兩個。他們通常被人稱為「狼」,而那些被「狼」賺錢的人則被稱為「羊」。一般情況下,羊有「綿羊」和「山羊」之分。所謂「綿羊」,一般是熟悉的老顧客,他們跟「狼」下棋,一半是賭棋,一半就是送下棋的指導費。因此對「狼」來說,吃「綿羊」幾乎是沒有風險的。因為雙方的底細大家都清楚,「狼」起碼有九成勝算。


  而所謂「山羊」,則是指新來乍到的對象。因為大家都互不瞭解。因此一上來談讓几子,輸一盤棋什麼價碼都是很有講究的。也正因為對手的底細不瞭解,因此「狼」也有些風險。「山羊」的寓意大概就是指山羊角有時也是會戳死「狼」的吧。有一天,野川見棋會所裡來了一位肥頭大耳的新人,外表一看就知道準是個老闆。於是野川第一個迎上去招呼,希望能逮住這頭有油水的「山羊」。


  但這位老闆警惕性很高,無論野川如何花言巧語,老闆就是不肯與野川下賭棋。後來被野川逼急了,便順手指著旁邊才十歲的和谷說:「我的棋只能跟這種小孩子下下,怎麼敢跟你這頭『狼』較量呢?」野川一聽便知道此人一定也經常下賭棋,要不怎麼還懂棋的行話「狼」呢。從他死活不應戰也可知道這是頭不易上鉤的「山羊」。但他恰恰犯了輕視小孩的錯誤。野川決定要讓這頭「山羊」為他的錯誤付出代價。


  於是野川故擒欲縱地說:「這個小孩我要讓好几子,你只會欺負小孩子稱什麼好漢?」那位老闆根本不吃「激將法」,他仍然笑嘻嘻地說:「今天除了這個小孩,我跟誰都不下賭棋。」野川見「山羊」已經「入港」,便再激他一激:「人家小孩子又沒有錢,怎麼跟你下賭棋呵?」老闆得理不饒人:「沒錢你可以幫襯呀。」野川故意裝著忍不下這口氣的樣子,忿忿地說:「幫襯就幫襯。那你說讓這個小孩子幾個子吧?」老闆其實就像嘴裡殺價,心裡不想買的顧客一樣。他張口就說:「賭棋還讓什麼子,要下就平下。」野川也不依不饒:「我要讓這孩子五子,你卻要平下,這不明擺著想搶錢嗎。」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最後老闆總算答應讓和谷先。談到賭注野川提出一盤棋一萬元,那位老闆大概以為贏這個孩子不成問題,便爽快地答應了。


  按理說,不知道老闆的真實水平,這賭棋野川也是有風險的。但野川是天天混跡於其中的高手。從來人的幾個神態,幾句話語便可大致推斷出此人棋齡的長短,見過世面的多少。這也是棋會所裡的規律——再聰明的「羊」也會被「狼」吃掉。特別是老闆只想挑「軟柿子」捏,一個棋藝高超的人是不屑於此的。根據上述理由,野川認定和谷取勝的機會極大。


  而和谷從未下過賭棋,聽說賭注是一萬元,這對一個貧窮的孩子,無疑是個大得不得了的數字。他膽怯地對野川說:「我輸了怎麼辦?」那位老闆見狀得意地笑了:「不下也可以,只要拿出五千元來我就走人,這是規矩。」


  突然,在和谷生命中一種不甘被人輕視的潛能復甦了,野川從和谷的眼神中看出,那位老闆已激怒了十歲的和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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